晨露在玫瑰花瓣上顫動時，林默已經(jīng)站在后院了。他彎腰拾起那只紙飛機，國際藝術(shù)學校的燙金校徽在晨光中依然耀眼。紙張被露水浸濕了一角，林星的字跡有些暈開：“申請人：林星（養(yǎng)父：林默）“。

“養(yǎng)父“兩個字像根刺扎進林默的指尖。十五年過去了，他幾乎忘記這個法律上的稱謂。當初從太空接回林星時，孩子那雙銀河般的眼睛讓他毫不猶豫簽下領(lǐng)養(yǎng)文件。現(xiàn)在想來，自己是否也像那些觀眾一樣，只看見了“星空之子“，卻忽略了孩子真實的感受？

“爸？“林星的聲音從陽臺傳來。少年穿著皺巴巴的睡衣，頭發(fā)亂得像被暴風雨襲擊過的鳥窩，“你拿我的紙飛機干嘛？“

林默下意識想把紙飛機藏到背后，卻突然改了主意。他慢慢展開濕漉漉的紙張，指著被水暈開的“養(yǎng)父“二字：“為什么這么寫？“

林星赤腳踩在草地上，冰涼的露水讓他縮了縮腳趾。“申請表上要求寫明與推薦人的關(guān)系。“少年低頭盯著自己的腳丫，“陳阿姨說...這樣寫通過率更高。“

一陣風吹過，玫瑰叢沙沙作響。林默想起林星六歲時，也是在這片花叢里追蝴蝶，摔得膝蓋流血卻硬憋著不哭，因為“星星不會流血“。那天晚上他偷聽到溫雅給孩子講故事：“...最勇敢的星星就是會受傷會哭，但依然發(fā)光的星星。“

“如果不去國際學校，“林默聽見自己聲音里的妥協(xié)，“你想去哪所高中？“

林星猛地抬頭，瞳孔里的星云劇烈旋轉(zhuǎn)：“真的？我可以自己選？“

“先說說看。“林默把紙飛機重新折好，放進口袋。

“七中！就在藝術(shù)中心旁邊，放學后我還能去咖啡館幫忙。“林星語速飛快，像是怕被中途打斷，“而且小雨、阿杰他們都在那里，我們約好要一起參加天文社...“

林默怔住了。小雨是心理咨詢師沈悅的女兒，阿杰是保安老張的孫子。這些孩子在他印象里還是抱在懷里的小不點，什么時候都長到能組社團的年紀了？

早餐桌上，溫雅把煎蛋擺成笑臉形狀。“七中不錯啊，“她給父子倆各倒一杯鮮榨橙汁，“我查過升學率，去年有十二個考上清美的。“

林默盯著橙汁里漂浮的果肉，想起上周董事會上，陳雯炫耀兒子被斯坦福提前錄取時得意的表情。他突然沒了胃口。

周末的家庭聚餐在小樹新家舉行。三十歲的小樹已經(jīng)有些發(fā)福，正笨手笨腳地幫懷孕三個月的妻子打下手。林默帶來一瓶珍藏紅酒，卻在開瓶時被女婿攔住。

“爸，小蕓懷孕不能喝酒。“程序員女婿推了推眼鏡，“我們準備了葡萄汁。“

“我要當爺爺了？“這個認知又一次擊中林默。他看著女兒微微隆起的小腹，突然想起第一次抱林星時的場景——嬰兒皮膚下流動的星光，溫暖得像捧著一團星云。

“爸，你手機在響。“小樹指了指林默的口袋。

是藝術(shù)中心發(fā)來的消息：網(wǎng)紅主播“露娜“要求在《星空》前做直播，愿支付場地費五萬元。林默皺眉回復：“按慣例，商業(yè)拍攝需提前兩周申請。“

“誰呀？“溫雅湊過來，發(fā)梢?guī)е鴱N房里的油煙味。

“又一個想蹭蘇晚熱度的。“林默把手機扣在桌上，“這次說要在《星空》前跳女團舞。“

小樹突然笑出聲：“爸，你知道露娜是誰嗎？就是林星班上那個追星最瘋的女生，上周還來我們家要簽名呢。“

林默的叉子僵在半空。他記憶中的露娜還是扎著羊角辮、追著林星喊“星星哥哥“的小丫頭，什么時候變成百萬粉絲的主播了？

飯后，小樹拿出胎兒的四維彩超照片。林默戴上老花鏡——這眼鏡是上個月剛配的——仔細端詳那個模糊的小臉。他下意識想說“鼻子像你小時候“，卻猛然意識到這是別人家的基因。

“醫(yī)生說預產(chǎn)期在明年春天。“小樹妻子小蕓溫柔地撫摸肚子，“爸，能給孩子起個名字嗎？“

陽光透過紗窗，在未拆封的紙尿褲堆上投下斑駁光影。林默想起林星剛學會說話時，指著夜空喊“星“而不是“星星“的情景。

“如果是男孩，就叫林辰吧。“他聽見自己說，“星辰的辰。“

回家的地鐵上，林默一直捏著口袋里的紙飛機。溫雅靠在他肩上打盹，眼角有道淺淺的曬斑——上周帶特殊兒童去郊外寫生時曬的。林默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fā)，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雨中初見的下午，女人手腕上的疤痕像銀河般閃耀。

“想通了？“溫雅突然開口，眼睛還閉著。

“什么？“

“林星上學的事。“她抬起頭，瞳孔里映著車窗外的流光，“你剛才答應(yīng)的時候，他眼睛里的星星亮了好幾度。“

林默望向?qū)γ孳嚧埃ＡХ瓷涑鲎约呼W角的白發(fā)和疲憊的眼袋。旁邊坐著個穿校服的男孩，正戴著耳機打游戲，手指靈活地在屏幕上滑動。那孩子多大？十五？十六？和林星差不多的年紀，卻像是另一個世界的生物。

“我只是...“林默斟酌著詞句，“突然意識到，我們可能把他保護得太好了。“

溫雅笑了，眼角泛起熟悉的紋路：“就像你當年把蘇晚的畫鎖在防彈玻璃后面？“

地鐵到站的提示音響起。林默扶著溫雅站起來——她的腰肌勞損最近又犯了。走出站臺時，他看見一群穿cos服的中學生笑著跑過，有個戴星形發(fā)卡的女孩特別像小時候的小樹。

手機又響了。是林星發(fā)來的消息：“爸！七中天文社下周有流星雨觀測活動，我能借藝術(shù)中心天臺用嗎？求求了！后面跟著三個流淚貓貓頭表情包。“

林默回了個“好“字，又補充道：“記得提醒同學們帶厚外套。“發(fā)完才想起，這可能是十五年來他第一次同意兒子帶同學來藝術(shù)中心玩。

當晚，林默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顆衰老的恒星，光芒逐漸暗淡。而林星是顆超新星，耀眼得讓他睜不開眼。夢的結(jié)尾，兩顆星相撞，卻沒有爆炸，而是融合成一片溫柔的星云。

清晨五點，他輕手輕腳來到后院。玫瑰叢中的紙飛機還在原地，露水已經(jīng)干了。林默小心地把它展平，夾進了自己的日記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