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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當鋪尋真相,意外得舊物

后背撞傷的地方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針在反復戳刺,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那片麻木下的灼痛。

侯敏蜷縮在冰冷堅硬的床板上,破屋里彌漫著豬頭肉熬煮過頭后散發的、令人作嘔的焦糊腥臊氣。

灶膛里的火早已熄滅,只留下嗆人的灰燼和死寂。

周氏搜刮走的那袋銀錢和錦囊,如同剜走了她心頭一塊肉,留下空落落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三天。六百兩。將軍府的玉簪。

這三個催命符像三座沉重大山,死死壓在她殘破的軀殼上。

每一次嘗試挪動身體,后背的劇痛就提醒她現實的殘酷。

窗紙透進來的天光由灰白轉為昏黃,又漸漸沉入濃墨般的黑暗。

饑餓像冰冷的爪子攥緊了她的胃,但她毫無食欲。

黑暗中,只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映著窗外透進來的、稀疏的幾點星芒,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火焰。

她的指尖,在黑暗中反復摩挲著袖袋里那張薄薄的、帶著墨跡和印鑒觸感的當票存根。

臘月初七。癸未年臘月初七。

這四個字如同烙印,深深烙在她的腦海里。

這是唯一的生機!

是撬動那三座大山的唯一支點!

她必須去“聚源當”!

必須拿到確鑿的、無可辯駁的證據!

證明那支玉蘭簪是在退婚之后才被典當的!

證明將軍府的“借簪”之說,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黑暗是最好的掩護。

侯敏強忍著后背撕裂般的疼痛,掙扎著爬起來。

她摸索著穿上那件最厚實、最不起眼的灰藍色舊棉襖,將一頭烏黑的長發用那塊洗得發白的舊布巾緊緊包住,遮住大半張臉。

袖袋里的當票存根被她小心地藏進貼身里衣最隱秘的夾層,緊貼著滾燙的皮膚。

她像一只蟄伏在黑暗中的受傷小獸,憑借著求生的本能和對劇痛的麻木,再次費力地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后窗。

凜冽的寒風如同冰刀,瞬間灌入,刮在臉上生疼。

她咬緊牙關,雙手撐著冰冷的窗沿,笨拙而艱難地翻了出去。

朝著記憶中“聚源當”所在的西市深處,一瘸一拐地走去。

深夜的西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囂雜亂,卻并未沉睡。

狹窄的街道兩旁,昏暗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曳,投下鬼魅般的光影。

侯敏裹緊棉襖,低著頭,將大半張臉藏在頭巾的陰影里。

她死死攥著袖中那把冰涼的、邊緣光滑的黃楊木小算盤,如同握著最后的護身符。

警惕的目光如同雷達,掃視著每一個可能藏匿危險的角落。

終于,那掛著“聚源當”三個褪色黑字招牌的鋪面,如同一個沉默蹲伏的怪獸,出現在街角。

黑漆漆的木門緊閉著,門縫里透不出一絲光亮。

侯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敢走正門。

目光迅速掃視,借著昏暗的月光,她發現當鋪側面有一條狹窄得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通向當鋪的后院。

她屏住呼吸,貼著冰冷粗糙的墻壁,像一抹影子般悄無聲息地溜了進去。

侯敏的心跳如同擂鼓,湊近門縫,向內窺視。

昏黃的油燈下,正是那個干瘦如柴、戴著瓜皮小帽的老掌柜。

他佝僂著背,就著燈光,正慢條斯理地翻著一本厚厚的賬簿。

就是現在!

侯敏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身體的劇痛和翻涌的恐懼。

她猛地推開虛掩的小門,閃身而入,反手迅速將門關上,動作一氣呵成!

“誰?”老掌柜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驚得渾身一哆嗦,手中的煙槍差點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頭,渾濁的老眼在昏暗的油燈下警惕地瞇起,如同受驚的老鼠,打量著這個裹著頭巾、看不清面容的不速之客。

“掌柜的,是我。”

侯敏刻意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但足以讓對方認出她。

“是你?”老掌柜看清了那雙露在頭巾外的、明亮而銳利的眼睛,正是昨日典當玉蘭簪的那個“小丫頭”。

他臉上的驚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不耐煩和狡黠的市儈,“大半夜的,敲后門?怎么,當后悔了?想贖回那簪子?晚了!死當!概不贖回!”

他敲了敲煙槍,發出清脆的響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侯敏沒有理會他的態度。

她走到那張黑漆漆的柜臺前,她直視著老掌柜那雙渾濁的眼睛,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掌柜的,我不是來贖簪子的。我是來……查賬的。”

“查賬?”老掌柜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出聲,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嘲諷。

“小丫頭片子,你當你是誰?官府的差爺?還是東家派來的管事?我這‘聚源當’的賬,也是你能查的?趕緊滾!別在這兒礙眼!”

他揮了揮手,像驅趕一只蒼蠅。

侯敏的眼神驟然一冷,如同冰錐。

她沒有動,只是緩緩地從貼身里衣的夾層里,取出那張折疊的當票存根。

她將存根展開,啪的一聲,按在冰冷漆黑、沾著油膩污垢的柜臺上。

泛黃的紙張,清晰的“聚源當”印鑒,以及上面那行蠅頭小楷——“癸未年臘月初七”,在昏黃的油燈光下,異常刺眼。

“癸未年臘月初七,酉時一刻,典當和田青玉玉蘭簪一支,死當,紋銀七十五兩。”

侯敏的聲音如同淬了冰,一字一句,清晰地念出存根上的內容。

她的目光死死鎖住老掌柜那張布滿皺紋的臉,“掌柜的,這記錄,您柜上的底簿里,想必不會沒有吧?”

老掌柜渾濁的眼珠猛地一縮!

他死死盯著那張當票存根,又猛地抬頭看向侯敏。

昏黃的燈光下,那雙年輕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怯懦,只有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光芒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這絕不是一個普通小丫頭能有的眼神!

他心頭猛地一沉,昨日當鋪里這丫頭用算盤砸翻混混、還有后來那輛神秘青帷馬車的畫面瞬間閃過腦海!

“你……你想干什么?”

老掌柜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和警惕,方才的倨傲消失無蹤。

“干什么?”

侯敏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帶著一絲嘲弄,“掌柜的,您這‘聚源當’,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個‘信’字。底簿記錄,貨票相符,這是行規,也是官府查賬的憑據。”

她微微前傾身體,靠近柜臺,壓低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帶著致命的威脅,“我今日來,只要您打開底簿,找到臘月初七酉時一刻的記錄,讓我親眼看看典當人的簽名是誰!”

她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刮過老掌柜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若記錄清晰,簽名無誤,我立刻就走,絕不糾纏。若……”

她的聲音陡然轉寒,“若掌柜的覺得這底簿見不得人,或者不小心弄丟了那也無妨。明日一早,我便去順天府衙敲鼓鳴冤!”

“告你‘聚源當’勾結侯府刁奴,偽造當票,侵吞苦主財物!再請昨日那位恰巧路過的貴人為我做個見證!看看這京城西市,還有沒有王法!”

“順天府衙”!“貴人見證”!

這兩個詞如同兩道驚雷,狠狠劈在老掌柜頭頂!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拿著煙槍的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順天府!那青天大鼓一響,這西市當鋪的營生還要不要做了?

還有那位貴人,雖然不知具體身份,但那氣派,那隨從的身手……絕對是他惹不起的!

這丫頭怎么變得如此可怕?

句句誅心,字字要命!

冷汗瞬間浸濕了老掌柜的后背。

他死死盯著侯敏那雙冰冷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又看看柜臺上那張如同催命符般的當票存根。

他毫不懷疑,這丫頭真敢去敲鼓!

也真有可能請動那位貴人!

“你……你……”

老掌柜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狠話,卻在侯敏那冰冷的注視下,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知道,自己栽了。

他猛地將煙槍往旁邊破桌上一拍,發出一聲悶響。

像是耗盡了全身力氣,他佝僂著背,顫巍巍地轉過身,走到墻角一個上了鎖、同樣黑漆漆的破舊樟木柜前。

他抖著手,從腰間摸出一串油膩的鑰匙,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找到正確的那一把,費勁地插進鎖孔。

“咔噠”一聲輕響,鎖開了。

老掌柜吃力地拉開沉重的柜門,露出里面厚厚一摞用粗麻繩捆扎起來的、邊角磨損的藍皮賬簿。

他翻找著,手指因為緊張和恐懼而顯得異常笨拙。

油燈的光芒跳躍著,將他佝僂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斑駁的墻壁上。

侯敏屏住呼吸,強忍著后背一波波襲來的劇痛,目光死死盯著老掌柜的動作,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成敗在此一舉!

終于,老掌柜抽出一本賬簿,封皮上用墨寫著“癸未年臘月”。

他顫抖著手指,飛快地翻動著泛黃的紙頁。

紙張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在死寂的后堂里顯得格外清晰。

“臘月初七……酉時……”

老掌柜渾濁的眼睛在密密麻麻的記錄中艱難地搜尋著,口中喃喃自語,聲音干澀沙啞。

“找……找到了!”

老掌柜的手指猛地停在一頁紙的下方,聲音帶著一種如釋重負卻又極度驚恐的顫抖。

侯敏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她強撐著柜臺,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那頁賬簿!

昏黃的油燈下,泛黃的紙張上,一行清晰的蠅頭小楷映入眼簾:

“癸未年臘月初七,酉時一刻。收當:和田青玉玉蘭簪一支(素工,蘭苞半開,水頭上佳)。典當紋銀七十五兩整,死當。典當人:侯府張氏(指印)。”

張氏!

侯府張氏!

侯敏的瞳孔驟然收縮!

一股冰冷的寒氣夾雜著滔天的怒火,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

周氏身邊那個最得力的、心狠手辣的陪嫁嬤嬤!

就是她!

就是她拿著生母的遺物,在退婚之后,堂而皇之地走進了這“聚源當”,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指印!

鐵證如山!

周氏!果然是你!

這栽贓陷害、步步緊逼的毒計,果然是你一手策劃!

連將軍府的栽贓,也必然是你里應外合!

狂怒如同巖漿在侯敏胸中翻騰,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

“掌柜的。”

侯敏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眼神卻冰冷銳利得如同寒潭,“這記錄,我看清了。這典當人簽名,是‘侯府張氏’。”

她指著賬簿上那個名字,“這賬簿,還有這張當票存根,能否……借我一用?明日一早,我定當奉還!”

“不行!絕對不行!”

老掌柜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合上賬簿,緊緊抱在懷里,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這是柜上的命根子!給了你,我這鋪子還要不要開了?東家會扒了我的皮!不行!絕對不行!”

侯敏看著他那驚恐萬狀的樣子,心念電轉。

她目光掃過柜臺,忽然看到柜臺上放著一方廉價的硯臺和一支禿了毛的毛筆。

一個念頭瞬間閃過。

“好,賬簿我不拿走。”

侯敏的聲音放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但眼神依舊冰冷,“掌柜的,我敬你是生意人,也知你有難處。”

“這樣,勞煩您將這頁賬簿,還有這張當票存根上的關鍵信息——日期、物品、金額、典當人簽名——一模一樣地,謄抄一份給我!”

“您親自抄,我看著。抄完,我立刻就走!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會有第三人知曉!更不會連累您的鋪子!”

她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否則……掌柜的,您應該知道,我既能找到這里,就絕不會空手而回!”

“您是想得罪侯府和將軍府,還是想……得罪順天府和那位貴人?”

老掌柜的臉如同刷了一層白漿,冷汗順著溝壑縱橫的皺紋往下淌。

他看著侯敏那雙深不見底、仿佛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睛,又想想順天府的衙役和那位深不可測的貴人……

巨大的恐懼徹底壓倒了一切!

他顫抖著放下緊緊抱著的賬簿,認命般地拿起那支禿毛筆,蘸了蘸早已干涸發硬的墨,又費力地往硯臺里倒了些水,哆哆嗦嗦地研開。

當老掌柜顫抖著寫下最后一個“氏”字,并按上自己一個模糊不清的指印后,他如同虛脫般癱坐在身后的破椅子上,大口喘著粗氣,眼神渙散。

侯敏一把抓過那張墨跡未干的謄抄紙,飛快地掃了一眼,確認無誤!

日期、物品、金額、典當人簽名——“侯府張氏”!

鐵證到手!

她將謄抄紙小心折好,連同那張當票存根,再次藏入貼身里衣的夾層。

“掌柜的,多謝了。”

侯敏的聲音恢復了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今日打擾,告辭。”

她不再看癱軟如泥的老掌柜,轉身,拖著劇痛的身體,一步步走向那扇通往黑暗的后門。

就在她伸手即將推開后門的剎那——

一陣穿堂風猛地從門縫灌入,打著旋兒,卷起柜臺角落堆積的一層厚厚的灰塵和碎紙屑。

一張巴掌大小、顏色更加陳舊枯黃、邊角磨損得幾乎碎裂的紙片,被這股風卷著,飄飄悠悠,如同枯葉般,輕輕落在了侯敏沾滿灰塵的舊棉鞋旁。

侯敏的腳步下意識地頓住。

她低頭看去。

昏黃的油燈光線下,那張陳舊的紙片靜靜地躺在地上。

紙張的質地比當票存根更加粗糙,上面同樣印著“聚源當”的印記,但字跡模糊不清,似乎年代久遠。

吸引侯敏目光的,是紙片上方用更加古拙、卻依稀可辨的字體寫著:

“典當物:凝霜佩(羊脂白玉,附青玉小扣一枚)。典當人:柳氏(指印)。當期:癸未年臘月初三。死當。紋銀五十兩。”

凝霜佩?柳氏?

侯敏的呼吸猛地一窒!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柳氏……那是原主生母的姓氏!

凝霜佩?這名字……

原主殘留的記憶碎片里,似乎聽生母在病榻上,氣若游絲地提起過!

是她最重要的遺物之一?

它竟然被典當了?

在原主生母纏綿病榻、即將離世的那段時間!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侯敏!

她幾乎是本能地,不顧后背撕裂般的劇痛,猛地彎下腰,閃電般地將那張飄落的陳舊當票撿起,緊緊攥在手心!

紙張冰冷粗糙,帶著歲月沉淀的塵土氣息,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手心發痛!

周氏!又是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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