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是看錯人了吧？

朱厚照揉了揉眼睛，望著秦硯之跟著仙游公主遠(yuǎn)去的背影，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腦子里滿是宮中關(guān)于這位小姑姑的神秘傳說——都說她師從世外高人，年紀(jì)輕輕便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性子卻比冰霜還冷，平日里深居簡出，連宮中人都難得見她一面。

自己也只在逢年過節(jié)的家宴上見過寥寥幾次，每次她都安靜地坐在角落，像株不食人間煙火的幽蘭。

可剛剛，這位清冷神秘的小姑姑，居然主動邀請夫子上她的船，要跟他“一醉方休”？

朱厚照使勁搖了搖頭，還是覺得像做夢。直到轉(zhuǎn)身看到火堆旁空蕩蕩的盤子，才突然跳起來：“糟了！烤肉全讓先生給拿走了！”

柳承和彭英也才反應(yīng)過來，望著空盤子哀嚎：“我的肉串！我還沒吃夠呢！”

秦硯之本以為自己住的船已經(jīng)夠舒服了，可踏上仙游公主的畫舫時，還是忍不住咋舌。

畫舫共分三層，底層是極為寬敞的船艙，明明能容下幾十人的空間，卻只在中央放了一張梨花木案幾，案幾后鋪著軟墊蒲團(tuán)，從墊子上深深的壓痕能看出，常有人在此久坐。除此之外，再無多余家具，只在角落擺著一盆幽蘭，清雅得不像話。

“你這……是不是太奢侈了？”秦硯之繞著空蕩的船艙走了一圈，真心覺得不可思議。

“奢侈？”仙游公主臉上露出一絲茫然，她掃了眼四周，疑惑道：“只有一案一蒲團(tuán)而已，哪里稱得上奢侈？”

秦硯之頓時語塞。得，敢情這位是真正的“仙子”，眼里只看到案幾，壓根沒把這堪比小廳堂的空間當(dāng)回事。他暗自咋舌：自己那條船跟這畫舫差不多大，卻塞了二十多個人，連轉(zhuǎn)身都費(fèi)勁，其中還包括大明太子呢。

仙游公主在案幾后坐下，玉兒不知從哪里又拿來個蒲團(tuán)，輕聲道：“先生請坐。”接著像變戲法似的，不大會功夫就端來幾碟精致點(diǎn)心——水晶糕、桂花酥、杏仁酪，擺得滿滿一案，每樣都小巧玲瓏，看著就像藝術(shù)品。

秦硯之看著這些精致點(diǎn)心，忍不住挑眉：“你這是要干什么？”

仙游公主一愣，指了指點(diǎn)心又指了指案幾：“不是你說要一醉方休嗎？喝酒總要配些下酒菜。”

“是要喝酒，可這些……”秦硯之指著水晶糕失笑，“這哪是下酒菜？快拿下去，我?guī)У牟攀钦?jīng)下酒的。”他轉(zhuǎn)頭對玉兒道：“對了，這里有火盆嗎？借一個用用。”

仙游公主點(diǎn)頭示意，玉兒很快便拎來一個小巧的炭火爐，炭火燃得正旺。秦硯之把剩下的肉串架在火盆上，滋滋的油脂聲瞬間填滿船艙。

“這才對嘛。”他拍了拍手，拿起酒壇時卻有些尷尬，“呃，姑娘的酒量如何？”

“從未喝過。”仙游公主誠實(shí)地?fù)u頭，清澈的眼睛里滿是好奇。

“那就好辦了。”秦硯之松了口氣，自嘲地笑，“我酒量也不行，既然你沒喝過，咱們就慢慢喝，不急。”

他小心地給仙游公主面前的玉碗倒了小半碗酒，又給自己滿上。酒液入碗時泛起細(xì)密的泡沫，一股醇厚的酒香立刻散開。秦硯之湊過去聞了聞，忍不住挑起大拇指：“好酒！是陳年的女兒紅吧？”

仙游公主哪里懂酒的好壞，只是被酒香勾得好奇。她端起玉碗，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下一秒五官就皺成了一團(tuán)：“好辣！”

“哈哈哈！”秦硯之笑得爽朗，遞過一串剛熱好的肉串，“辣才是好酒！快吃口肉壓壓，越吃越香。”

仙游公主接過肉串，猶豫了一下，輕輕掀開面紗一角，露出小巧的檀口，小心地咬了一小塊肉。

“哎，吃燒烤哪能這么斯文？”秦硯之搖了搖頭，拿起一串肉做示范，也不顧燙，直接用牙撕下一大塊，大口嚼得滿嘴流油，吃完又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滿足地舒了口氣，“這才叫痛快！”

仙游公主看著他豪邁的樣子，臉頰微微發(fā)燙，卻鬼使神差地學(xué)著他的樣子，咬下一大塊肉。肉塊大得幾乎塞滿小嘴，嚼起來雖有些費(fèi)力，可濃郁的肉香混著炭火的焦香在嘴里散開，竟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好不容易咽下，她也端起酒碗小小抿了一口，這次沒那么辣了，反倒嘗到一絲回甘，驚訝道：“果然不太一樣。”

“那是自然。”秦硯之得意地?fù)P了揚(yáng)下巴，“我這烤肉手藝，在大明朝可是獨(dú)一份的。今天要不是看大家趕路辛苦，我才懶得動手呢。快嘗嘗，估計再沒下次了。”

“為什么？”仙游公主剛咬下一半的肉串頓在嘴邊，眼里滿是不解。

“還用問？”秦硯之指了指空蕩蕩的船艙，笑著打趣，“你這畫舫住著多舒服？這么大的船才住幾個人？你再看看我的船，跟你這差不多大，卻擠了二十多號人，連翻個身都費(fèi)勁。我猜，你爹肯定是朝中的大人物吧？”

“嗯？”仙游公主冷不丁被問起身份，眼神頓時有些慌亂，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裙擺，鬼使神差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差不多吧。”

她心里暗暗緊張：他怎么突然問這個？難道看出什么了？

秦硯之卻沒深究，只是擺擺手：“就算你不承認(rèn)也沒關(guān)系。反正吃完這頓飯，咱們以后八成也不會再見面了。”他拿起一串肉塞進(jìn)嘴里，含糊道：“我這人沒什么大志向，就想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時不時能吃上頓烤肉，就挺滿足了，沒興趣攀龍附鳳。”

看著他坦蕩的樣子，仙游公主心里的緊張悄悄散去，反而生出一絲莫名的失落。她端起酒碗又抿了一口，這次竟覺得辣味里藏著清甜，沒那么難喝了。

秦硯之幾口吃完肉串，突然站起身：“對了，能不能借琵琶一用？”

琵琶？他還會彈琵琶？仙游公主眼里閃過驚訝，點(diǎn)了點(diǎn)頭。玉兒很快取來她的琵琶，遞到秦硯之手中。

琵琶通體瑩潤，一看就是上等好木所制。秦硯之接過試了幾個音，清越的音色在船艙里回蕩，他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望著窗外漸漸沉落的晚霞，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訴說：“我久居京師十八載，從未出過遠(yuǎn)門。每當(dāng)在書中讀到江南美景，總心生向往。這次能隨隊南下，也算圓了今生心愿。一時興起，獻(xiàn)丑彈首《憶江南》，望姑娘指點(diǎn)一二。”

他捧起琵琶，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凝重。目光望向窗外的江景，緩緩閉上眼，指尖輕撥琴弦。

悠揚(yáng)的旋律從指尖流淌而出，時而如江南春雨淅淅瀝瀝，時而如畫舫凌波輕輕搖曳，時而如采蓮女的笑聲清脆婉轉(zhuǎn)。沒有激昂的調(diào)子，卻把江南的溫潤柔美全藏在了音符里。

仙游公主自幼學(xué)琵琶，自認(rèn)技藝不輸宮中樂師，連師傅都說她的琴聲已有七分靈氣。可此刻聽著秦硯之的《憶江南》，她卻覺得心頭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那是種她從未有過的松弛與鮮活，像真正的江南水汽，帶著泥土與花香，撲面而來。

這大概就是師傅說過的“空靈”吧？不是刻意追求的清雅，而是從心底流淌出的自在。

她望著秦硯之專注的側(cè)臉，看著他指尖在琴弦上靈活跳躍，突然覺得，這個會烤肉、愛喝酒的教書先生，比那些故作高雅的文人有趣多了。船艙里酒香混著肉香，琴聲伴著江風(fēng)，竟讓她生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