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霞光將江面染成一片暖紅，岸邊的蘆葦在晚風里輕輕搖曳，投下細長的影子。

放牛娃的笛聲早已歇了，只有幾只水鳥貼著水面掠過，留下圈圈漣漪?？諝饫镞€殘留著白日的溫熱，混著青草與泥土的氣息，格外清新。

秦硯之蹲在河邊洗手時，望著劉瑾拎回來的新鮮羊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自從上次偶然嘗過沒喂飼料的羊肉，那股純粹的肉香就刻在了他的味覺里。羊肉的吃法有很多，他心里最惦記的，還是前世那種一手拎著酒壇、一手抓著肉串，吃得滿嘴流油的豪放。

今天，正好讓這些養尊處優的少年們開開眼界。

他指揮著朱厚照和柳承在河邊挖小溝，彭英和崔少寧則去撿粗木枝。小溝兩邊擺好石頭當支架，里面堆滿木枝點燃，火苗“噼啪”作響，很快就躥得老高，把少年們的臉頰映得通紅。秦硯之挽起袖子，拿出匕首開始切肉串串，刀刃劃過羊肉的聲音清脆利落，帶著股鮮活的煙火氣。

這些活計在少年們眼里新鮮又有些血腥。尤其是看到秦硯之手下滲出的羊血，崔少寧的眉頭皺成了疙瘩，悄悄往后退了兩步。他看著秦硯之熟練地往肉上撒香料，先前因琴聲而起的敬佩之心淡了不少。幾次想開口勸阻“先生何必做此粗活”，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心里卻暗暗盤算：回去得跟父親好好商量，要不要繼續跟著這位“行為古怪”的先生學習。

秦硯之沒留意到崔少寧的心思，他專注地把切好的羊肉用竹簽串起，放進調好的香料里腌制。等溝里的木枝燒成通紅的炭火，便將肉串一排排架在上面，不時翻動著撒上孜然和辣椒粉，動作行云流水。

不過片刻功夫，羊肉串特有的焦香便隨著晚風飄散開，鉆進每個人的鼻孔。

“好香……”朱厚照蹲在火堆旁，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滋滋冒油的肉串，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他自認吃過天下美味，御膳房的烤鹿肉、炙羊肉都嘗過，卻從沒聞過這么勾人的香味。

柳承也忍不住湊過來，吸著鼻子感嘆：“比我家廚子烤的鹿肉還香！這是什么神仙調料？”

當肉串兩面烤得微微焦黃，油脂滴在炭火上“滋滋”作響時，秦硯之揀起一串遞到朱厚照手里：“干活時你最懶，吃飯倒是最積極?！?

朱厚照臉上難得閃過一絲尷尬，接過肉串吹了兩口，剛想往嘴里送，劉瑾突然跑過來，小聲道：“公子，還是讓小的先嘗第一口吧。規矩不能破?！?

“這……”朱厚照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肉串遞給劉瑾，不耐煩地催促，“快點快點！再慢肉都涼了！”

肉串有些燙，還帶著淡淡的辣味。劉瑾小心翼翼咬下一塊肉，三兩口咽下去，砸了咂嘴。

“怎么樣？好吃嗎？”朱厚照急得直跺腳，眼睛就沒離開過那串肉。

“公子再等等，奴才剛才沒嘗出味。”劉瑾又咬下一塊，這次終于品出了滋味，眼睛一亮剛要說話，朱厚照已經迫不及待地搶過肉串塞進嘴里。

入口微燙，辛辣混著鮮嫩的肉香直沖腦門。明明燙得嘶嘶吸氣，卻還是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吃得滿嘴流油。

“好吃！真的好吃！”朱厚照一邊含糊不清地稱贊，一邊轉頭去看其他人。只見彭英和柳承也捧著肉串吃得正香，眼神卻還瞟著炭火上沒烤熟的那些，生怕被別人搶了先，活像護食的小獸。

秦硯之剛拿起一串肉準備吃，身后突然傳來清冷的女聲：“昨晚上的琴是你彈的？”

他愣了一下回頭，只見兩個窈窕身影站在不遠處的柳樹下，最前面的女子蒙著輕紗，身姿纖細，眼神冰冷地望著他，帶著股生人勿近的疏離。

聽到這聲音，最先被嚇到的是朱厚照。他嘴里的肉差點噴出來，連忙扭過頭，看清來人后臉色一白，連忙沖著劉瑾壓低聲音：“是小姑姑！她怎么來了？”

劉瑾也嚇了一跳，這不是仙游公主和侍女玉兒嗎？這位宮中最神秘的公主向來深居簡出，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荒郊野外？看她眼神里的冰霜，顯然對秦硯之有誤會。

朱厚照縮了縮脖子躲到柳承身后，心里暗暗叫苦：完了完了，小姑姑最討厭市井粗鄙之事，看到他們在野外烤肉，肯定要責罵一番“失了皇家體面”。他豎著耳朵聽著，連大氣都不敢喘。

秦硯之放下肉串，拍了拍手站起身，好笑地抱拳道：“想必姑娘便是昨夜彈琵琶的高人？琴聲清越，在下佩服?！?

“哼。”仙游公主輕哼一聲，語氣更冷，“昨夜聽你的琴聲，還以為是名門之后、高人之徒，本想今日過來討教。明月之下、焚香彈琴，豈不美哉？誰知……”她的目光掃過秦硯之手中的肉串和沾滿油漬的手指，滿是鄙視，“不過是個貪吃的凡夫俗子。”

秦硯之看著手中的肉串，又看看對面仙氣飄飄的女子，心里泛起一陣無奈：這都哪跟哪？就因為吃了幾串烤肉，就從“高人”變成“凡夫俗子”了？他不過是彈了兩首曲子，怎么就成了刻意裝高雅追求她？

這位公主長得是美，可未免太自戀了些。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咬了口肉串笑道：“姑娘怕是誤會了。在下就是個普通教書先生，彈琴和烤肉沒什么區別，不過是圖個自在罷了。雅俗本就一體，何必分得那么清？”

“你！”仙游公主沒想到他竟把高雅的琴藝和市井烤肉相提并論，氣得差點說不出話，面紗下的臉頰漲得通紅，恨不得咬他一口才解氣。本以為遇到知音，誰料遇到的居然是個滿腦子煙火氣的廚子先生。

她轉身就要回船，懶得再理會這“俗人”，誰料秦硯之在身后卻認真地問道：“姑娘，不知你那里可有好酒？”

“要酒做什么？”仙游公主腳步一頓，回頭冷冷反問，眼神里帶著警惕。

“有肉無酒，實在無趣?！鼻爻幹e了舉手中的肉串，笑得坦蕩，“若是姑娘有酒，我有肉，倒可以一醉方休，也算不辜負這江畔風光?！?

一醉方休？

這個詞聽著既陌生又帶著點誘惑。身在深宮之中，仙游公主能交往的只有身邊幾個宮女，平時連宴席都很少參加，自然沒機會體驗“一醉方休”的滋味。這個詞只在詩詞里見過，帶著股江湖兒女的豪邁，讓她莫名心動。

既然今天有機會，為何不試試？

其實秦硯之并沒有抱太大把握，不過是隨口賭氣，說完就有些后悔——跟陌生女子討酒喝，確實唐突。他正彎腰想再揀幾串肉當賠禮，耳邊卻傳來一個極輕的答復，輕得像風吹過花瓣：

“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