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鐵柱用殘破的軍裝下擺裹住手,將散落的鑰匙一把攥進掌心。金屬硌著掌紋,血從指縫滲出,混著泥灰黏成暗塊。他貼著墻根拖動右腿,每挪一步,傷口都像被鐵鉤撕開。冰柜的嗡鳴從鐵門縫隙里鉆出來,低沉持續,像是某種機械的呼吸。
他跪在地上,左手撐地,右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鑰匙。第一把插進鎖孔,卡住。第二把轉動半圈,崩斷。第三把終于“咔噠”一聲,門鎖彈開。鐵柱用肩膀頂住鐵門,冷霧撲面涌出,帶著腐銹與凍肉混合的氣味。門縫 widening,他看見一排排鐵柜立在幽暗里,柜面結著霜,編號用紅漆潦草刷在鐵皮上,大多已剝落。
他爬進去,關門聲在身后悶響。冷氣鉆進軍裝破口,皮膚瞬間麻木。墻上有一道斜劃的血字,筆畫歪斜卻用力極深:“中國不會亡”。他沒停,拖著腿沿墻前行,右手抓著匕首柄,左手一根根敲擊冰柜編號牌。第一柜,空。第二柜,凍著一具無名尸,臉已變形。第三柜,鎖死,撬不開。他咬住匕首,騰出手從腰間抽出一根鐵條,撬下第四柜的號碼牌,再撬第五、第六。
第七柜前,他的手凍得發紫,關節僵硬。拉環被冰封住,扯不動。他低頭,用牙齒咬住拉環邊緣,猛力一拽,鐵皮刮破嘴唇,血腥味在嘴里擴散。柜門緩緩滑開,冷霧涌出,一張蒼白的臉浮現出來。
林秀英。
她閉著眼,臉色如雪,嘴唇發青,發絲被凍成細硬的線條,貼在額角。她穿的還是那件舊護士服,袖口磨破,紐扣少了一顆。右手垂在柜外,指尖凍得發黑,左手卻緊緊攥著一本冊子,紙頁邊緣被血浸透。鐵柱的呼吸停了,喉嚨像是被鐵鉗夾住,發不出聲。
他慢慢蹲下,從懷里摸出那頂護士帽。布料早已褪色,帽檐裂了口,是他用針線一針一針補過的。他輕輕托起她的頭,將帽子戴正,手指撫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梁。動作極輕,像怕驚醒她。
“秀英……”他的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我來接你了。”
他解開綁帶,將她從冰柜里抱出來。身體僵硬冰冷,重量卻沉得壓進他胸口。他把她摟在懷里,額頭抵著她的額,一動不動。冷氣在兩人之間凝成白霧,他的眼淚滾下來,落在她臉上,瞬間結成冰珠。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站起,將她背到身后,用軍裝腰帶一圈圈纏緊,打結時手指不聽使喚,打了三次才系牢。她的頭靠在他左肩,帽子歪了,他騰出一只手扶正。
他剛要動身,倉庫外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皮靴踩在水泥地上,節奏整齊。鐵柱貼墻蹲下,右手摸向地面,抓起一截斷槍管,擰下刺刀,卡進槍口。槍身殘破,但刺刀鋒利,寒光映著頭頂的燈泡。
腳步聲停在門外。
鐵柱屏住呼吸,背緊貼墻,左腿支撐身體,右腿幾乎無法承重。門外傳來日語低語,接著是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他緩緩起身,將刺刀橫在胸前,左手護住背后的她。
門被推開。
一名日軍士兵探頭進來,手電光掃過地面,照到第七柜敞開的門。他愣了一下,剛要回頭喊人,鐵柱已撲出,左肩撞其胸口,右手刺刀直捅咽喉。血噴在墻上,那人倒地抽搐。鐵柱拔出刺刀,順勢奪過他腰間的步槍,槍膛空的。他甩掉槍,持刺刀貼墻潛行,朝側門移動。
第二名士兵剛繞過貨架,鐵柱從側面躍出,刺刀橫切其脖頸。第三人從高處射擊,子彈擦過鐵柱左臂,軍裝炸開一道口子。他撲向掩體,背上的她撞在鐵架上,帽子掉落。他回頭,看見她臉朝下,發絲垂地。他咬牙爬回去,撿起帽子,重新戴好,再背起她。
側門被鐵鏈鎖住。他用刺刀撬鎖,三下,鐵鏈崩斷。門開的瞬間,探照燈亮起,照得院內如白晝。三名日軍從不同方向包抄,機槍架在倉庫屋頂,槍口對準門口。
鐵柱將她緊綁在背后,持刺刀沖出。
第一發子彈打在他腳前,炸起水泥碎屑。他躍起翻滾,躲過第二槍,撲向最近的木箱。子彈追著打來,木屑飛濺。他從箱后突進,沖向左側日軍,刺刀直刺心窩。那人倒下,他奪槍掃射,另兩人臥倒還擊。
子彈打光。
他扔掉槍,持刺刀迎上。一人舉槍格擋,刺刀劈進對方肩胛,他猛力一擰,拔出,順勢橫斬,割開第二人咽喉。第三人從背后撲來,鐵柱轉身,刺刀自下而上捅入其腹部,再往上頂,貫穿心臟。
他喘著粗氣,右腿傷口徹底崩裂,血順著褲管流到腳踝。他靠在巷口磚墻上,背上的她依舊緊貼著他。巷子盡頭是斷墻,墻外是荒街,雪未停,風卷著灰燼在空中打旋。
他邁步前行。
一步,兩步,三步。每走一步,血就在地上留下一個暗紅的印。巷口的風刮得更猛,吹動她的帽子,布條飄起,又落下。他伸手扶住,手指凍得發黑,卻仍穩穩地將帽子按在她頭上。
遠處傳來引擎聲,巡邏車正駛來。他沒回頭,繼續往前走。左臂麻木,刺刀卻仍握在手中,刀尖滴著血,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暈開成暗紅的點。
他的背影在風雪中佝僂,卻始終沒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