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柱的手指停在擊發柄上，指尖壓著金屬片，汗濕的掌心滑了一下。他聽見樓梯木板吱呀作響，日軍士兵的皮靴踩上轉角，槍管探出墻面。就在那影子即將露頭的瞬間，他猛地抽回手指，將手雷塞進磚縫，翻身滾向鐘樓后側塌陷的樓梯井。碎石簌簌落下，他順著斷裂的承重梁滑進底層廢墟，肩背撞上一堆焦木，喉頭一甜，血腥味在嘴里漫開。

照明彈的光熄了，巷口重歸黑暗。他貼著墻根爬出鐘樓基座，右腿傷口崩裂，血順著褲管往下淌。排水管銹跡斑斑，他咬住一塊破布，用左手攀爬，鐵皮割破掌心，滑了兩次才翻上墻頭。落地時左耳嗡鳴不止，像是有鐵釘在顱骨里攪動。他靠在巷子拐角喘了兩口氣，從懷里摸出半塊壓縮餅干塞進嘴里，干硬的碎屑卡在喉嚨，咽不下去。他沒再嚼，任那團東西堵著氣管，只把水壺湊到唇邊抿了一口水。

城西方向傳來狗吠，間雜著鐵鏈拖地的聲響。他記得那個倉庫，去年冬天曾在那里炸過日軍的彈藥車。當時秀英還活著，站在救護站門口朝他揮手，護士帽被風吹歪了，她笑著扶正。那頂帽子后來被他縫進背包夾層，每次行軍前都要摸一下。

他沿著下水道殘段爬行，鐵絲網割破軍裝后擺，警報線拉響的剎那，他滾進焚尸爐排煙道。熱灰嗆進鼻腔，肺葉像被砂紙磨過。等巡查隊的腳步遠去，他爬出來，臉上糊著黑灰，左眼被燙傷，視線模糊成一片暗紅。三層牢區守衛森嚴，非日軍高官不得進入。他繞到醫院后側，從通風井攀上排水管，撬開銹死的窗栓，翻身進屋。

走廊盡頭是鐵門，掛著“特別看押”木牌。他貼墻前進，聽見里面傳來咳嗽聲。第一間關著三個穿白大褂的女人，手腳戴鐐；第二間空著，地上有血跡；第三間角落蜷著個瘦小身影，臂章上繡著紅十字。他蹲下，扳過那人肩膀，看清臉的瞬間，心口像被鐵鉗夾住。

不是她。

護士睜開眼，瞳孔散大，嘴唇顫動。鐵柱掰開她緊握的手，掌心躺著一枚生銹的紐扣，和秀英那件舊護士服上的一模一樣。女人喉嚨里咯咯作響，吐出幾個字：“林秀英……不在這里……城西倉庫……活體實驗……”話沒說完，頭一歪，手垂了下來。

鐵柱跪了一瞬，撕下她衣角包住自己滲血的手掌。布料很薄，血立刻透出來。他把紐扣塞進貼身口袋，原路退回窗邊。剛翻出窗外，遠處傳來引擎轟鳴。兩輛巡邏車并行駛來，車燈掃過街面。他退回墻后，從腰間解下最后一節雷管，插進街角汽油桶的蓋口。引信接通的瞬間，他撲向對面屋檐下的陰影。

爆炸聲炸碎夜的寂靜，火光沖天而起。一輛巡邏車被掀翻，另一輛撞上電線桿，油箱起火。他借著火勢沖過街區，氣浪掀翻他兩次，背部撞上滾燙的車殼，軍裝燒焦粘在皮肉上。他撕下懷表帶纏緊右腿，繼續往前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視線越來越暗，只剩一道細縫。

城西倉庫高墻聳立，電網嗡嗡作響。門口立著“特別處理組”的牌子，鐵皮門半開，守衛在崗亭里抽煙。他伏在對面屋頂，盯著換崗時間。十一點整，兩個日本兵走出來，交班的拍了拍同伴肩膀，轉身走遠。他正要動身，內院突然傳來一聲慘叫，緊接著是狼犬狂吠，鐵鏈嘩啦作響。

他盯著那扇門，手伸進懷里摸了摸紐扣。然后翻身下屋，貼著墻根摸到電網斷口。鐵絲割破手臂，他不管，只把身體縮成一團，從缺口鉆進去。院內堆著木箱，上面印著“731”字樣。他蹲在箱后，看見三名穿白大褂的人推著擔架出來，擔架上蓋著白布，底下露出一截手腕，戴著熟悉的藍布發帶。

鐵柱喉嚨發緊，指甲掐進掌心。他等三人走遠，從箱縫里爬出，撲向最近的掩體。剛落地，背后傳來腳步聲。他縮進墻角，看見兩名守衛提著燈籠走來，腰間掛著鑰匙串。其中一人停下，朝這邊吐了口痰。

鐵柱屏住呼吸，右手摸向腰間空槍套。沒有槍，只有一把匕首。他把匕首橫在腿側，等兩人走近。燈籠光掃過地面，照見他腳邊一塊碎玻璃。他緩緩抬手，用左臂遮住臉，右臂貼地不動。

守衛走過來了。

他聽見皮靴踩在碎石上的聲音，越來越近。第一人的影子投在地上，燈籠晃了一下。就在第二人即將經過的瞬間，他暴起撲出，左手捂住嘴，右手匕首劃過咽喉。血噴在墻上，溫熱的。第二人剛要回頭，他已躍起，肩撞其胸口，兩人同時倒地。匕首再起，刺入脖頸，動作干凈利落。

他拖著尸體塞進箱縫，摘下鑰匙串，抹掉臉上血跡。院內安靜下來，只有狗在籠子里低吼。他沿著墻根前進，接近主倉庫。門鎖著，鑰匙試了三次才插進孔。他正要擰動，身后傳來金屬輕響。

他僵住。

鑰匙串不知何時掉了一把，在水泥地上滾了半圈，停在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