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軌道殘件被鐵柱握在手中，邊緣銹蝕，棱角卻仍割得掌心發(fā)痛。他盯著那塊鐵，目光順著彎道延伸的鐵軌望出去，風(fēng)雪在前方吞沒了視線。雷老幺趴在他左側(cè)，阿炳在右，三人貼著溝沿，雪粒不斷灌進(jìn)領(lǐng)口，沒人動一下。

鐵柱把殘件塞進(jìn)懷里，右手按住斷刃。他抬眼看了看哨所方向，燈光在風(fēng)雪中晃動，像一盞將熄的油燈。他低聲說：“不是主道，鬼子松懈。”聲音壓得極低，卻沒顫抖，也沒停頓。

隊伍從溝底爬起，神父背著小石頭走在中間，傷員彼此攙扶。鐵柱沒回頭，只抬手三指一屈，隊伍立刻散開，貼著雪溝匍匐前進(jìn)。雪厚得沒過小腿，每一步都像從泥里拔樁。小石頭在神父背上哼了一聲，嘴皮動了動，沒說出話。

鐵柱爬到彎道高處，風(fēng)更大，吹得雪片橫著走。他瞇眼往前看，遠(yuǎn)處雪幕里，兩道車燈的光暈緩緩移動，越來越近。他抬手，隊伍立刻伏地，雪被壓出一道道淺痕。

車燈照出卡車輪廓，三輛，頭車駕駛室坐著兩人，車斗蓋著帆布，沒架機槍。鐵柱盯著駕駛室，左手在地上劃了兩道，雷老幺點頭，帶兩人繞向后方。阿炳伏在他身邊，槍口對準(zhǔn)彎道內(nèi)側(cè)。

卡車駛?cè)霃澋溃俣嚷讼聛怼ｈF柱突然起身，躍出溝沿，雪被踩塌，他整個人沖向頭車踏板。車窗映出他模糊的影子，他抬手就是一刀，斷刃劈碎玻璃，扎進(jìn)副駕駛脖頸。那人頭一歪，血噴在擋風(fēng)玻璃上。

司機猛打方向，車輪在雪地打滑。鐵柱一腳踹開副駕駛尸體，左手奪過步槍，一槍打穿司機太陽穴。他跳下車，揮手打出信號。

雷老幺引爆炸藥包。轟的一聲，后兩輛車被火光吞沒，油箱接連爆燃，熱浪掀翻積雪。火焰在雪夜里沖起數(shù)丈高，映得整片荒原一片赤紅。

槍聲在遠(yuǎn)處響起，哨所方向有喊聲。鐵柱沒理會，快步走向燃燒的車隊。阿炳從雪堆里拖出一人，日軍士兵，棉帽歪斜，臉上全是雪和血。那人還想掙扎，阿炳一腳踩住他胸口，槍口頂住下巴。

鐵柱走過去，蹲下，伸手扯開俘虜衣領(lǐng)。一道刺青露出來——“滿洲榮光”，墨色深，邊緣泛青，是老刺。他盯著那四個字，手指收緊，斷刃橫在膝上。

他記得那天。妹妹被拖進(jìn)屋子前，有個鬼子兵站在院門口，卷著袖子，笑著露出這四個字。他當(dāng)時躲在柴堆后，手里攥著燒火棍，沒敢動。

鐵柱一把揪住俘虜領(lǐng)子，把他拽起來，斷刃抵住喉嚨：“林秀英在哪？”

俘虜喘著氣，忽然咧嘴笑了，牙縫里還沾著雪：“她？被山田親自‘處理’了。叫得可慘，像條狗。”

鐵柱瞳孔一縮，手腕一翻，斷刃劃過脖頸。血噴出來，濺在他臉上，溫的。俘虜喉嚨咯咯響，頭一歪，不動了。

鐵柱站起身，把斷刃在雪地里擦了擦，插回腰間。他走到燃燒的卡車旁，從車斗里翻出幾箱彈藥和兩支步槍，扔給雷老幺。又拖出一桶汽油，澆在尸體和車上。

雷老幺點火，火勢瞬間吞沒了整支車隊。濃煙卷著火星沖上夜空，雪在熱浪前蒸發(fā)，地面裂開細(xì)紋。

鐵柱從懷里摸出妹妹的發(fā)帶，褪色的紅布，邊角磨得發(fā)毛。他解下槍上布條，把發(fā)帶綁在槍管前端，打了個死結(jié)。火光映在槍管上，發(fā)帶微微顫動。

他站在火前，沒說話。雷老幺收槍，阿炳清點繳獲的彈藥。神父把小石頭放下，靠在雪堆上，摸了摸孩子的額頭，燒還沒退。

鐵柱轉(zhuǎn)身，看向鐵路盡頭。風(fēng)從北面來，吹得火焰歪向一側(cè)。他抬起右腿，布條早已被血浸透，靴子內(nèi)側(cè)結(jié)了冰殼。他沒去碰，只把槍握緊了些。

“走。”

隊伍開始移動。雷老幺斷后，阿炳在前探路。鐵柱走在最前，槍管上的發(fā)帶在風(fēng)中一晃一晃。雪還在下，蓋住了車輪印，也蓋住了尸體倒下的位置。

走出半里，前方雪地里露出半截木箱，被炸飛的。鐵柱停下，蹲下翻看。箱底有幾張紙，燒焦了大半，但還能辨認(rèn)出字跡。他抽出一張，上面是物資清單，日期是三天前，目的地寫著“城北醫(yī)院”。

他把紙折好，塞進(jìn)內(nèi)袋。那里已經(jīng)有鋼筆、殘頁、懷表。他站起身，拍掉手套上的雪。

“醫(yī)院。”他說。

雷老幺皺眉：“那邊鬼子多。”

“他們運糧去那里。”鐵柱盯著清單上的字，“說明有人在等。”

阿炳低聲問：“是不是……她最后去的地方？”

鐵柱沒回答。他把槍扛上肩，發(fā)帶垂在身側(cè)。風(fēng)卷起雪粒，打在臉上，像細(xì)砂磨過皮膚。

隊伍繼續(xù)前行。鐵柱右腿每邁一步，靴子里的冰殼就割一下肉，血在鞋底積成薄層。他沒停，也沒換腳。

前方雪地突然塌陷，露出一段鐵軌，埋得不深。鐵柱踩上去，鐵軌輕微晃動，像是隨時會斷。他蹲下，用手摸了摸接頭處，銹得厲害，但沒裂。

他站起來，抬手示意隊伍繞行。雷老幺剛要動，鐵柱突然抬槍，指向左側(cè)雪堆。

雪堆微微隆起，像是有人趴著。阿炳立刻抬槍瞄準(zhǔn)。鐵柱慢慢走過去，斷刃在手。

他一腳踢開雪堆。一具日軍尸體露出來，臉朝下，后背中彈，軍服破了個洞。鐵柱用斷刃翻過尸體，那人脖子上掛著一個皮袋。

他扯下皮袋，打開。里面是一張照片，三個日本兵站在廢墟前，笑得張狂。其中一人卷著袖子，手臂上刺著“滿洲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