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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借筆

(時間:2024.6.8,午后)

陽光挪了位置,從慘白變得金黃,斜斜地鋪滿了客廳地板的一角,空氣里浮塵的舞蹈更加清晰可辨。公寓依舊寂靜,只有溫梔緩慢移動時,拖鞋摩擦地板發出的輕微聲響。

她蹲在儲物間門口,面前攤開一個落滿灰塵的舊紙箱。里面塞滿了被時間遺忘的碎片:褪色的獎狀、泛黃的習題冊、幾本封面模糊的漫畫書。空氣里彌漫著舊紙張特有的、帶著微潮的塵埃氣息,吸入肺里,有種沉悶的滯澀感。

手指無意識地翻動著,像是在打撈沉船。直到指尖觸到一個冰冷堅硬的物體。

是一個鐵皮鉛筆盒。長方形的,印著早已斑駁不清的卡通圖案,邊角處銹跡斑斑,露出底下暗紅的底色。盒蓋有些變形,卡得有些緊。

溫梔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一種莫名的預感攫住了她。她屏住呼吸,指甲摳進盒蓋邊緣變形的縫隙,用力一掰。

“咔噠”一聲輕響,帶著鐵銹摩擦的澀感。

盒蓋彈開。里面空空蕩蕩,只有一支鉛筆。

一支再普通不過的中華牌繪圖2B鉛筆。筆桿是深綠色的漆,經過歲月的摩挲,邊緣已經露出了原木的淺色。尾部的金屬箍圈也生了銹。

吸引她全部目光的,是靠近尾部橡皮擦下方,那圈清晰無比的、深深凹陷下去的齒痕。它像一個獨特的烙印,破壞了筆身的圓潤光滑,留下凹凸不平的、帶著某種原始力量的印記。齒痕邊緣的木屑早已被磨平,只留下光滑的凹槽,仿佛被主人無數次摩挲過。

溫梔的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撫上那圈齒痕。

冰冷的金屬箍圈觸感之后,是木質凹痕粗糙又光滑的奇異質感。指腹下的每一個細微起伏,都像接通了時光的開關。

“嘶——”

心臟深處,毫無防備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像被那冰冷的金屬箍狠狠硌了一下。緊接著,是一種久違的、鋪天蓋地的悸動,混雜著無法言說的鈍痛,瞬間席卷了她。它如此熟悉,又如此遙遠,帶著十五年前那個秋日下午特有的、混合著陽光、灰塵和少年氣息的暈眩感。

那支筆,像一枚淬了毒的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深處最柔軟、也最不敢觸碰的那道鎖。

(時間:2009年秋)

九月末的江城,暑氣未消,陽光依舊帶著灼人的力度,但空氣里已悄然滲入一絲不易察覺的干爽秋意。教室老舊的風扇在頭頂有氣無力地旋轉著,發出嗡嗡的呻吟,攪動著沉悶的空氣,卻吹不散少年人身上蒸騰的熱氣和新書本的油墨味。

溫梔坐在靠窗的位置,成了初三(一)班沈硯的前桌。

這個認知,在最初幾天里,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開一圈圈難以平息的漣漪。沈硯的存在感太強了,強到即使他安靜地坐在后面,溫梔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種無形的、帶著陽光和青草氣息的磁場。

他的課桌像一個微型戰場。永遠塞得滿滿當當:揉成一團的試卷、幾本翻得卷了邊的《灌籃》雜志、一個磨掉了漆的黑色護腕,還有幾顆散落的薄荷糖。他身上總帶著一股干凈的、像是剛曬過太陽的洗衣粉味道,混合著少年運動后淡淡的汗味,并不難聞,反而有種蓬勃的生命力,時不時地鉆進溫梔的鼻尖。

有時,他會懶洋洋地伸個懶腰,椅背便不可避免地撞到溫梔的椅背,發出輕微的“咚”一聲,震得她背脊微麻。或者,他思考難題時,修長的腿會無意識地向前伸展,鞋尖偶爾會碰到溫梔的椅子腿,帶來一陣微乎其微的晃動。每一次這樣微小的接觸,都讓溫梔像受驚的小鹿,脊背瞬間繃直,握著筆的手指微微收緊,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生怕泄露了心底那點兵荒馬亂。

她像守著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秘密,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那天下午,是一場重要的年級物理統考。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緊張的、膠著的氛圍。試卷發下來,刷刷的書寫聲和翻頁聲充斥著教室。

考試進行到一半,講臺上監考老師突然敲了敲桌子,聲音嚴肅:“提醒一下,最后兩道大題的選擇題,必須用2B鉛筆在答題卡上涂寫!否則機器無法識別!沒帶2B鉛筆的同學,趕緊想辦法!”

教室里頓時響起一片低低的抱怨和窸窸窣窣的翻找聲。

溫梔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沈硯正皺著眉,把筆袋里的東西一股腦倒在桌面上——幾支中性筆、圓規、尺子、橡皮……唯獨沒有那抹熟悉的、深綠色的2B鉛筆身影。他又低頭在桌肚里摸索了一陣,眉頭擰得更緊,臉上罕見地掠過一絲焦躁。

溫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手心里也沁出了薄汗。她只有兩支2B鉛筆,一支自己正在用,另一支是嶄新的備用筆,就躺在她的筆袋夾層里。

就在這時——

一個微涼的、帶著硬質塑料觸感的東西,極其輕微地、試探性地,戳了戳她束在腦后的馬尾辮發梢。

溫梔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涌向頭頂!身體僵直得如同石雕。

“喂,前桌…”一個刻意壓低的、帶著點清冽又有點無奈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氣息拂過她的耳廓,癢癢的,“江湖救急,借支2B?我的…好像英勇就義了。”

是沈硯。他用中性筆的筆帽,輕輕戳了她。

溫梔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的聲音,咚咚咚,震耳欲聾,蓋過了風扇的嗡鳴,蓋過了周圍所有的聲音。臉頰像被潑了滾燙的油,瞬間燒了起來。她不敢回頭,甚至不敢動彈,手指僵硬地伸進筆袋,胡亂地摸到那支嶄新的備用2B鉛筆。

她像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動作僵硬地、手臂微微發顫地,將筆從肩膀上方遞了過去。全程低著頭,視線死死鎖在桌面上攤開的物理試卷上,仿佛那復雜的電路圖能吸走她所有的羞赧。

“謝了!”沈硯的聲音似乎松了口氣,帶著一絲輕松的笑意。他的手指接過了鉛筆。

就在那一瞬間,溫梔清晰地感覺到他微涼的指尖,極其短暫地、擦過了她同樣冰涼的手指關節。那觸感像一道微弱的電流,倏地竄過她的手臂,直抵心臟,讓她猛地縮回了手,指尖蜷縮起來。

她不敢回頭看他,只聽到身后傳來筆尖劃過答題卡時特有的、沙沙的摩擦聲。然而,緊接著,一種更細微、更讓她心跳失序的聲音鉆進了耳朵。

是牙齒輕輕磕碰硬物的聲音。

“咔…咔…”

極其細微,在安靜的考場里卻異常清晰。

溫梔的余光,不受控制地、小心翼翼地朝右后方瞥去。

只見沈硯正微微低著頭,眉頭微蹙,專注地盯著答題卡上的選項。他那支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手握著溫梔的鉛筆,而他的牙齒,正無意識地、習慣性地輕輕啃咬著靠近尾端的木質筆桿!一下,又一下。仿佛那是他思考難題時,一個根深蒂固的小動作。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微垂的睫毛和專注的側臉上,也落在那被他的牙齒反復研磨的筆尾上。溫梔甚至能看到他唇齒間露出的、一點點潔白的牙齒邊緣。

這個發現,讓溫梔的臉頰燒得更厲害,幾乎要冒煙。她慌忙收回視線,心口像揣了只活蹦亂跳的兔子,撞得她肋骨生疼。試卷上的字跡在她眼前模糊成了一片。

時間從未如此漫長,又如此短暫。

交卷的鈴聲終于響起,像一道救命的符咒。

溫梔如釋重負,又悵然若失。她慢吞吞地收拾著文具,心臟還在不規律地狂跳。

“喏,還你。”沈硯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考完試后的輕松。

溫梔轉過身,依舊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視線只落在他遞過來的那支鉛筆上。

筆身還是嶄新的深綠,但靠近尾部橡皮擦下方的那一小段木質筆桿,卻清晰地凹陷下去了一圈!那圈齒痕深深淺淺,邊緣還帶著一點點被唾液浸濕又風干后的、極其細微的毛糙感。它像一個獨特的烙印,宣告著這支筆曾短暫地屬于誰,曾被誰無意識地珍視(或者說蹂躪)過。

“謝了,救我一命。”沈硯揚了揚嘴角,那笑容在秋日的陽光下,干凈又晃眼,像碎金落進深潭。

溫梔只覺得喉嚨發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飛快地接過筆,指尖再次觸碰到他微涼的指尖,又是一陣心悸。她幾乎是立刻低下頭,將那支帶著他齒痕的鉛筆緊緊攥在手心。

那圈凹凸不平的觸感,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掌心皮膚上,帶著一種奇異的溫度,仿佛還殘留著他唇齒間的微熱和氣息。

“沒…沒事。”她終于擠出兩個細如蚊蚋的字,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清。臉頰紅得快要滴出血來,她迅速轉過身,將后背留給他,假裝埋頭整理書包,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地擂著鼓,久久不能平息。

那支帶著沈硯齒痕的2B鉛筆,被她小心翼翼地、像對待一件稀世珍寶般,單獨收進了那個鐵皮鉛筆盒最里層,用一小塊柔軟的舊絲絨布仔細包好。從此,它再也沒被用于書寫。

它成了她青春里,第一個具象的、帶著隱秘體溫和獨屬于他印記的——心跳證據。一個無聲的、只有她自己知曉的,關于悸動的秘密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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