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市的初秋總帶著點黏膩的熱，蘇悅抱著剛印刷好的樣刊從出版社出來時，額角沁出了層薄汗。

封面上那只缺耳朵的布兔子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她指尖劃過燙金的書名，嘴角還殘留著編輯夸贊時的笑意。

“蘇悅？”一個略顯陌生的聲音自身后響起，蘇悅的腳步頓住了。

這個聲音像根生銹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平靜的生活。

她緩緩轉(zhuǎn)過身，看到李明站在梧桐樹下，穿著不合時宜的深色西裝，領(lǐng)帶松垮地掛在頸間，和記憶里那個穿著白 T恤打籃球的少年判若兩人。

“真的是你。”李明的眼睛亮了亮，快步走過來，目光在她懷里的樣刊上打轉(zhuǎn)，語氣里帶著復雜的情緒，“聽說你現(xiàn)在成了著名插畫師，還和林氏集團的繼承人在一起了？”

蘇悅下意識地抱緊樣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和李明分手是在高三，那時他說“畫畫能當飯吃嗎”，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轉(zhuǎn)身就和學生會主席走在了一起。

后來她考上美院，聽說他去了南方做生意，兩人早已斷了聯(lián)系。

“有事嗎？”蘇悅的聲音很淡，像對待一個普通的陌生人。

“我……”李明的手在西裝口袋里攥了攥，臉上擠出笑容，“我剛回星耀市，聽說你的事，就想來看看你。我們……能找個地方聊聊嗎？”

蘇悅本想拒絕，卻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局促，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附近的咖啡館里，她點了杯冰美式，看著李明攪動著杯子里的拿鐵，奶泡在他反復的動作下漸漸消融。

“我在南方的生意失敗了。”李明率先開口，聲音低沉，“賠了不少錢，女朋友也跟我分了。回來后才知道，你過得這么好。”

他抬眼看向蘇悅，眼神里帶著不加掩飾的嫉妒，“如果當初我們沒分手，現(xiàn)在……”

“沒有如果。”蘇悅打斷他，語氣堅定，“李明，我們早就結(jié)束了。”

“我知道錯了，蘇悅。”李明的聲音陡然拔高，引來鄰座的側(cè)目，“當年是我不好，是我太年輕不懂事，不知道你的才華。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會對你好的，比林宇軒對你還好。”

蘇悅看著他急切的臉，突然覺得很可笑。

當年他嗤之以鼻的畫筆，如今成了他試圖挽回的籌碼；當年他棄之如敝履的感情，現(xiàn)在卻想撿起來重新拼湊。

“你不是還愛著我嗎？”李明往前湊了湊，試圖握住她的手，“你畫里的那些童年場景，不都是我們小時候經(jīng)歷過的嗎？那個藏在地板下的信，你當年也寫給過我，不是嗎？”

蘇悅猛地抽回手，指尖冰涼。

她畫里的童年是福利院的孩子們告訴她的，是她從無數(shù)個真實故事里汲取的靈感，和他李明沒有半分關(guān)系。

他連她的畫都沒看懂，憑什么說愛？

“李明，”蘇悅的聲音冷得像冰，“我畫里的故事，和你無關(guān)。我現(xiàn)在的生活，也和你無關(guān)。”她站起身，將樣刊抱在懷里，“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他懂我的畫，支持我的夢想，我們很幸福。”

提到林宇軒時，她的語氣不自覺地柔和下來，眼里的光像落滿了星星。

這細微的變化刺痛了李明的眼睛，他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林宇軒有什么好？”他的聲音帶著嫉妒的嘶吼，“他不過是有錢有勢！如果不是因為他，你以為你能有今天？蘇悅，你別自欺欺人了，你愛的根本不是他，是他的身份！”

蘇悅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她沒想到李明會說出這樣不堪的話。

“你錯了，”她看著他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一字一句地說，“宇軒愛我的畫，愛我的堅持，愛我的一切，包括我的不完美。而你，從來只愛你自己。”

她轉(zhuǎn)身就走，李明在身后氣急敗壞地喊：“蘇悅！你會后悔的！林宇軒那種人怎么可能真心對你？等他玩膩了，你什么都不是！”

咖啡館的風鈴在她推門時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將那些惡毒的話語隔絕在身后。

蘇悅站在陽光下，深吸了口氣，初秋的風帶著桂花的甜香，吹散了心頭的陰霾。

她拿出手機，想給林宇軒發(fā)條消息，卻看到他發(fā)來的定位——他就在附近的畫廊。

她抱著樣刊快步走過去，遠遠就看到林宇軒站在畫廊門口，穿著她給他畫的那件印著茶園晨霧的襯衫，正低頭看著手機，側(cè)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溫柔。

“宇軒。”蘇悅喊了一聲，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委屈。

林宇軒立刻抬起頭，看到她時眼里瞬間盛滿了笑意，快步迎上來：“怎么了？臉色這么差。”他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臉頰，“誰欺負你了？”蘇悅搖搖頭，把臉埋進他懷里，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剛才的委屈突然就煙消云散了。

“沒什么，”她悶悶地說，“遇到個不重要的人。”

林宇軒沒有追問，只是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安撫一只受驚的小貓。

“我剛在畫廊看到張教授了，”他轉(zhuǎn)移話題，語氣里帶著興奮，“他說你的畫有機會入選明年的威尼斯雙年展。”

蘇悅猛地抬起頭，眼睛亮得像星星：“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林宇軒刮了刮她的鼻子，笑著說，“我們家蘇畫師的才華，早就該讓全世界看到了。”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蘇悅看著林宇軒眼里的真誠和驕傲，突然覺得李明的話多么可笑。

真正的愛從來不是權(quán)衡利弊，不是身份匹配，而是像此刻這樣，他懂她的珍貴，她知他的真心。

畫廊的玻璃門映出他們相擁的身影，蘇悅懷里的樣刊封面朝上，那只缺耳朵的布兔子仿佛在對著他們微笑。

她知道，過去的早已過去，那些曾經(jīng)傷害過她的人和事，都成了她成長的勛章。

而未來，有身邊這個人的陪伴，她會畫出更美的風景。

李明站在咖啡館的窗邊，看著他們相攜離去的背影，手里的咖啡早已涼透。

他捏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眼底翻涌著不甘和嫉妒。

他不明白，那個當年被他看不起的畫畫的女孩，怎么就成了他再也夠不到的光。

梧桐葉在秋風中簌簌落下，像在為這段早已結(jié)束的感情，奏響最后的挽歌。

深秋的冷雨敲打著咖啡館的玻璃窗，李明把最后一塊方糖扔進早已冷卻的拿鐵里，看著糖塊在渾濁的液體里慢慢融化，像極了他此刻扭曲的心態(tài)。

手機屏幕亮著，劉婷發(fā)來的消息還停留在界面上：“下午三點，老地方見。”

推開包間門時，劉婷已經(jīng)坐在那里了。

她穿著件黑色風衣，頭發(fā)利落地挽在腦后，臉上沒有了往日的驕縱，只剩下被仇恨淬過的冰冷。

桌上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顯然已經(jīng)等了很久。

“你真的想好了？”李明在她對面坐下，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顫。

報復林宇軒？這個念頭在他心里翻騰了無數(shù)次，卻始終沒勇氣付諸行動。

劉婷抬眼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怕了？當初你在咖啡館里喊得那么兇，現(xiàn)在就慫了？”

她把一份文件推過去，上面印著林氏集團的 logo，“林氏旗下的文化公司正在籌備一個大型童書 IP開發(fā)項目，投資五個億，負責人就是林宇軒。”

李明的目光在“五個億”上停頓片刻，喉嚨動了動：“這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關(guān)系大了。”劉婷的指甲在文件上劃過“星光童書計劃”幾個字，聲音里帶著毒蛇般的嘶嘶聲，“這個項目是林宇軒力排眾議啟動的，要是黃了，他在集團的地位會大受影響。更重要的是，”她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這個項目的核心插畫師，原本定的是蘇悅。”

李明的眼睛亮了起來。他不懂商業(yè)運作，卻知道如果能毀掉這個項目，既能打擊林宇軒，又能讓蘇悅不好過，簡直是一箭雙雕。

“可我們……我們能做什么？”

“我爸以前的一個商業(yè)伙伴，現(xiàn)在在跟林氏搶這個項目的合作權(quán)。”劉婷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滑動，調(diào)出一張中年男人的照片，“他叫周明遠，跟林家有仇，只要給他點甜頭，他很樂意幫我們。”

她頓了頓，看向李明的眼神里帶著算計：“你只需要幫我做一件事——想辦法混進林氏文化公司的招標會，把他們的底牌抄出來。我知道你沒這個本事，但你認識蘇悅，或許可以從她那里套點消息。”

李明的臉瞬間漲紅了：“我不會去求她的！”

“誰讓你求她了？”劉婷嗤笑一聲，從包里拿出個微型錄音筆，“找個機會跟她偶遇，裝作悔改的樣子，跟她聊聊林宇軒的工作。女人嘛，總是心軟的，說不定就漏嘴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得玻璃砰砰作響。

李明看著那個黑色的錄音筆，心里像有兩個聲音在打架——一個說“這太卑鄙了”，另一個卻在嘶吼“誰讓他們過得那么好”。

最終，嫉妒和不甘戰(zhàn)勝了那點僅存的良知。

“好，我干。”他抓起錄音筆塞進褲兜，指尖冰涼，“但事成之后，我要……”

“少不了你的好處。”劉婷打斷他，端起桌上的威士忌一飲而盡，“等林宇軒倒了，蘇悅自然會知道誰才是真心對她好。”

接下來的一周，星耀市的雨就沒停過。

李明按照劉婷的吩咐，在蘇悅?cè)ジ＠旱穆飞稀芭加觥绷巳巍?

第一次他裝作落魄的樣子，說自己在找工作；第二次他送了束廉價的向日葵，說“祝你越來越好”；第三次，他終于鼓起勇氣提起林宇軒。

“聽說宇軒最近很忙？”李明幫蘇悅撐著傘，雨水打濕了他的肩膀，“我昨天看到林氏文化公司的人在加班，是不是有大項目？”蘇悅的腳步頓了頓，警惕地看向他：“你問這個干什么？”

“沒什么，就是隨便問問。”李明連忙低下頭，掩飾住眼底的慌亂，“我一個朋友在招標公司上班，說有個童書項目競爭很激烈，想問問你要不要幫忙牽線……”

“不用了。”蘇悅的聲音冷了下來，“我們的項目有專門的團隊負責，不勞你費心。”

她加快腳步往前走，傘沿故意往旁邊偏了偏，讓冰冷的雨水落在李明手背上。

錄音筆里只錄到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對話，劉婷氣得把筆摔在地上：“廢物！連個女人都搞不定！”

“她現(xiàn)在警惕性很高，根本套不出話。”李明的聲音里帶著委屈，“要不我們換個辦法？”

劉婷深吸一口氣，撥通了周明遠的電話。

“周總，底牌拿不到?jīng)]關(guān)系，”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嬌媚，“我們可以換個玩法。你不是說林氏的合作方里有個出版社社長嗎？我知道他有個私生子在國外……”

掛了電話，她臉上的笑容像淬了毒的刀：“既然拿不到底牌，就毀了他們的合作。周明遠會搞定那個社長，讓他在簽約前突然反水，到時候林氏的項目計劃就全亂了。”

李明看著她眼里的狠勁，突然有些害怕，卻被劉婷一把按住肩膀：“現(xiàn)在想退？晚了。等事成之后，我讓周總給你安排個副總當當，比你現(xiàn)在強一百倍。”

誘惑像塊蜜糖，堵住了李明所有的猶豫。

他看著劉婷開始聯(lián)系媒體，準備在出版社反水后放出“林氏項目管理混亂”的新聞，突然覺得這場雨里，藏著一張巨大的網(wǎng)，正朝著林宇軒和蘇悅慢慢收緊。

而此時的林氏集團，林宇軒正對著“星光童書計劃”的合作名單發(fā)愁。

負責插畫授權(quán)的出版社社長突然發(fā)來消息，說要推遲簽約，理由是“需要重新評估風險”。

“奇怪，”林宇軒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對趙陽說，“昨天還說沒問題，怎么突然變卦了？”

趙陽的臉色有些凝重：“我剛收到消息，周明遠的公司在接觸這家出版社，開出的條件比我們高三成。而且……”他頓了頓，“有媒體收到風聲，說我們的項目涉嫌創(chuàng)意剽竊。”

林宇軒的指尖猛地攥緊了鋼筆，金屬的涼意透過皮膚傳來。“創(chuàng)意剽竊？”他冷笑一聲，“又是劉婷的手筆？”窗外的雨敲打著落地窗，像無數(shù)只手指在叩門。

林宇軒看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想起蘇悅早上說的話：“李明最近有點奇怪，總打聽我們的項目。”當時他沒太在意，現(xiàn)在想來，這兩件事恐怕脫不了干系。

“查清楚周明遠和出版社的關(guān)系，”林宇軒的聲音冷得像冰，“還有，盯緊劉婷和李明的動向。我倒要看看，他們能玩出什么花樣。”

雨幕中的星耀市像被罩上了層灰色的濾鏡。

劉婷站在咖啡館的落地窗前，看著林氏集團總部的燈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李明坐在她身邊，手里的咖啡已經(jīng)涼透，卻沒敢喝一口。

他們都以為自己是獵人，卻不知道，真正的獵物，往往會在暗處露出獠牙。

而這場精心策劃的報復，最終會燒到誰的身上，誰也說不準。

雨聲漸大，仿佛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奏響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