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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張宇和鐵蛋

  • 勁草扶桑
  • 不知夏未眠
  • 4202字
  • 2025-07-26 13:03:38

章老那聲泣血的嘶吼帶來的陰影,如同村后山梁上終年不散的云霧,沉沉壓在勁草心頭。他變得沉默寡言,看人的眼神里多了幾分與年齡不符的審視。鐵蛋和石頭也消停了許多,三個小伙伴聚在一起時,常常只是悶頭坐著,各自想著心事。村里關于李叔抽簽做手腳的風言風語并未完全平息,但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壓了下去,只在暗地里流傳,像河底涌動的暗流。李叔變得更加沉默,臉上的笑容也顯得僵硬勉強,像糊上去的一層紙。

就在這沉悶壓抑的氣氛中,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回來了——張老頭那個在城里念書、許久未見的孫子,張宇。

張宇的歸來,像一道明亮的陽光,短暫地穿透了勁草心頭的陰霾。他穿著村里孩子沒見過的白襯衫和卡其布褲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皮膚白皙,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黑框眼鏡,斯斯文文,和村里野慣了的孩子們截然不同。張老頭簡直樂開了花,臉上的皺紋都笑成了盛開的菊花,逢人便夸他孫子有出息,是讀書的料。村里人也暫時忘卻了那些煩心事,紛紛圍攏過來看熱鬧,嘖嘖稱贊。

為了慶祝張老頭和孫子團聚,勁草娘特意蒸了一鍋暄騰騰的白面饅頭,還煮了幾個紅皮雞蛋,讓勁草送過去。勁草提著籃子,心里也難得地輕松了些。張老頭家院子里,張宇正被幾個好奇的孩子圍著問東問西。鐵蛋也在其中,他天生是個愛熱鬧的,此刻正咧著嘴笑,露出兩顆虎牙,因為興奮,黝黑的臉上泛著紅光,脖子上的衣領被他自己蹭得歪斜了一些。

勁草笑著走過去,把籃子遞給張老頭。張老頭連聲道謝,拉著張宇:“小宇,快謝謝你勁草哥!”

張宇抬起頭,臉上帶著靦腆而禮貌的微笑,目光順著爺爺的指引看向勁草。然而,就在他的視線不經意間掃過勁草身邊、正笑得毫無心機的鐵蛋時,那笑容猛地僵在了臉上!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樣,死死釘在了鐵蛋那因為衣領歪斜而露出的、左側脖頸上一塊拇指大小的、形狀不規則的暗紅色胎記上!

張宇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鏡片后的瞳孔驟然收縮,里面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世間最可怖的景象!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后仰,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只發出一聲短促而壓抑的抽氣聲。

這突如其來的劇烈反應,讓院子里輕松的氣氛瞬間凍結。孩子們都愣住了,張老頭的笑容也僵在臉上。鐵蛋更是莫名其妙,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看看張宇煞白的臉,憨憨地問:“宇哥?你咋了?我脖子……有啥東西嗎?”

張宇猛地回過神來,眼神慌亂地躲閃開鐵蛋的視線,仿佛那胎記是燒紅的烙鐵,燙得他不敢直視。他使勁咽了口唾沫,喉嚨滾動了一下,勉強擠出一個極其僵硬難看的笑容,聲音干澀得厲害:“沒……沒什么……剛才……剛才好像被風迷了下眼睛……”他掩飾般地抬手揉了揉眼睛,但那劇烈起伏的胸口和微微顫抖的手指,卻出賣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勁草的心,卻在張宇那瞬間的劇變和欲言又止的掩飾中,猛地沉了下去。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被風迷了眼!張宇眼中的恐懼,是真實的,是刻骨的!而且,那恐懼的源頭,直指鐵蛋脖子上的那塊紅色胎記!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進勁草的腦海:張宇認識這個胎記!他知道這胎記意味著什么!他一定隱瞞了與鐵蛋相關的、極其重要的秘密!

慶祝的氣氛因為這個小插曲而變得有些尷尬。張老頭打著哈哈,招呼大家進屋吃饅頭。鐵蛋雖然疑惑,但很快又被熱騰騰的饅頭吸引。只有勁草,食不知味。他的目光不時瞟向張宇。張宇低著頭,小口啃著饅頭,眼神飄忽,始終不敢再看鐵蛋的方向,更不敢與勁草探尋的目光接觸。那份刻意的回避,如同此地無銀三百兩。

傍晚,張宇說要回屋溫書。勁草找了個借口,也跟著溜進了張宇暫住的小廂房。屋里點著油燈,光線昏暗。張宇坐在炕沿上,手里捧著一本書,卻明顯心不在焉。

“小宇哥,”勁草關上門,走到他面前,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回避的認真,“下午……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他緊緊盯著張宇的眼睛,“鐵蛋脖子上的胎記……你認得,是不是?”

張宇的身體猛地一顫,手中的書差點掉在地上。他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里充滿了掙扎和恐懼,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告訴我!”勁草上前一步,語氣帶著一絲懇求,也帶著一種逼問,“鐵蛋他……他到底是誰?那塊胎記……是不是和章爺爺……和他那個被……被……”勁草的聲音哽住了,那個風雪夜的慘劇,他實在不忍心說出口。

提到“章爺爺”三個字,張宇仿佛被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他猛地捂住臉,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壓抑的、帶著無盡恐懼和悲傷的嗚咽聲從指縫里溢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臉上已是淚痕交錯。他望向勁草,眼神里充滿了痛苦和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

“我……我不敢說……”張宇的聲音嘶啞破碎,“……會出事的……我爹娘就是……就是因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才連夜帶我走的……”

“到底知道什么?!”勁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種巨大的預感攫住了他。

張宇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鐵蛋……鐵蛋他……他就是……就是章爺爺的親孫子啊!就是當年……那個被……被抽中……去引開狼群的……那個孩子!”

“轟——!”

勁草只覺得腦子里仿佛有萬道驚雷同時炸響!震得他眼前發黑,耳朵嗡嗡作響,整個人僵在原地,動彈不得!鐵蛋……是章爺爺的孫子?那個被自己爺爺親手推向狼群的孩子?那個所有人都以為早已葬身狼腹的孩子?!

“不可能……”勁草失神地喃喃,聲音飄忽,“他……他是四年前村里人在后山撿到的……他什么都不記得了……”

“就是他!”張宇激動起來,淚水洶涌而出,“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年冬天之前,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脖子上那塊紅色的胎記,像片小楓葉,我認得!村里人發現他時,他渾身是傷,凍僵在雪窩里,頭破血流,發著高燒,醒來后什么都不記得了……大家看他可憐,又都以為章爺爺家那個孩子早死了……沒人……沒人往那上面想啊!誰會想到……他命那么大……能從狼群里活下來……”

張宇痛苦地閉上眼睛,身體蜷縮起來:“我爹……我爹當時是村里的赤腳醫生……他偷偷跟我說過……鐵蛋頭上的傷,像是被重物砸的……根本不像狼咬的……他猜……他猜是有人怕孩子跑回來……或者……或者怕引狼不成……”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無盡的恐懼,“我爹娘就是因為……因為私下里說了這些……怕惹禍上身……才……才帶著我離開村子的……”

勁草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鐵蛋頭上的傷……是被人砸的?!為了確保他……一定會死在狼群里?!當年那場抽簽的陰謀,那場冰冷的算計,那令人發指的殘忍……遠比他們之前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血腥!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輕響,虛掩的房門被推開了。

鐵蛋端著一碗水,呆呆地站在門口。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他黝黑的臉龐,也照亮了他臉上那茫然、困惑,最終化為一片死灰般的震驚和破碎的表情。

碗,從他無意識松開的手中滑落,“啪嚓”一聲,在地上摔得粉碎。清水四濺,如同他瞬間被擊得粉碎的世界。

他聽到了。

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章爺爺……孫子……引開狼群……頭被砸傷……失憶……”

這些詞語像一把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他的腦海,攪動著,撕裂著!那塊脖頸上暗紅的胎記,此刻仿佛突然灼燒起來,帶來一陣劇烈的、深入骨髓的刺痛!一些破碎的、被冰封了四年的畫面,裹挾著風雪和刺骨的寒意,夾雜著野獸腥臭的喘息和絕望的哭喊,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沖垮了記憶的閘門,洶涌地撞擊著他的神經!

他看到了!看到了漫天飛舞、冰冷刺骨的鵝毛大雪!看到了村口影影綽綽、綠光閃爍的狼群!看到了一張張在火把光下或恐懼、或麻木、或躲閃的臉!看到了爺爺那雙布滿血絲、盛滿巨大痛苦和絕望的眼睛!看到了那張小小的、刺眼的紅紙片!然后……是腦后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眼前驟然一黑!冰冷的雪沫灌進口鼻!耳邊最后響起的,是狼群逼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啊——!!!”

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叫,猛地從鐵蛋喉嚨里爆發出來!那聲音里充滿了極致的痛苦、恐懼和一種被至親之人徹底背叛的絕望!他雙手死死抱住頭,仿佛要壓碎那些突然涌現的恐怖記憶,身體像狂風中的落葉般劇烈地顫抖起來,踉蹌著后退,撞在門框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鐵蛋!”勁草和張宇同時驚呼,想要上前扶住他。

鐵蛋卻猛地抬起頭!那雙平日里總是帶著憨笑的眼睛,此刻卻布滿了駭人的血絲,里面燃燒著痛苦、混亂和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他死死地瞪著張宇,又猛地轉向勁草,眼神陌生而狂亂,仿佛不認識眼前這兩個人。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像瀕死的野獸。

“假的……都是假的……”他嘶啞地低吼著,眼神渙散,“爺爺……狼……紅紙片……頭……好痛……”他語無倫次,巨大的精神沖擊讓他瀕臨崩潰的邊緣。

“鐵蛋!你聽我說……”勁草心如刀絞,試圖靠近。

“別過來!”鐵蛋猛地發出一聲尖嘯,像受驚的野獸,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了一下,然后猛地轉身,撞開房門,像一道失控的影子,一頭扎進了外面濃稠的夜色里!他奔跑的姿態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靈活,跌跌撞撞,深一腳淺一腳,如同一個徹底迷失在噩夢中的游魂。

“鐵蛋!”勁草和張宇追出門外,只看到一個在黑暗中踉蹌狂奔、迅速消失的背影。

巨大的動靜驚動了張老頭和其他人。張老頭沖出來,看到地上摔碎的碗和呆立當場的勁草、張宇,急聲問道:“咋了?鐵蛋那孩子跑啥?”

張宇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勁草望著鐵蛋消失的方向,那是村后山梁——章老放羊的地方。他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悲涼和酸楚涌上心頭,堵得他呼吸困難。他緩緩轉過頭,看向聞聲趕來的張老頭,聲音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陌生的嘶啞和沉重:

“張爺爺……鐵蛋他……他聽見了……”

“聽見啥了?”張老頭不明所以,但勁草那絕望的眼神讓他心頭一緊。

勁草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才艱難地吐出那幾個字:“……他是章爺爺的親孫子……就是當年……那個孩子……”

張老頭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手中的煙袋桿“吧嗒”一聲掉在地上。他踉蹌一步,扶住了門框,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山梁的方向,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半晌,才發出一聲悠長而蒼涼的嘆息,那嘆息里充滿了命運的殘酷和無常:

“老天爺啊……這……這是造的什么孽啊……四年前大雪封山,他渾身是血倒在后山亂石堆里,凍得只剩一口氣……村里人把他抬回來,只當是哪個遭了難的過路娃……誰……誰又能想到……那孩子……命不該絕……兜兜轉轉……還是回來了……這……這難道是天意?”

夜色如墨,沉重地覆蓋著寂靜的村莊。遠處黝黑的山梁輪廓,像一頭蟄伏的巨獸。勁草望著那片黑暗,仿佛看到鐵蛋那痛苦狂奔的身影正撞向命運的深淵,而山梁之上,那個對著羊群嗚咽的老人,對此卻還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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