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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李叔(下)

  • 勁草扶桑
  • 不知夏未眠
  • 2854字
  • 2025-07-26 12:18:24

逃走的三人坐在草垛上,心里抱著不平。“不能就這么算了!”鐵蛋一拳砸在草垛上,眼睛瞪得通紅,“憑什么他(章老)就得背著那么重的債?憑什么那個……那個‘好人’就能心安理得?”

“可……怎么弄?”石頭有些畏縮,“那是村長……”

勁草咬著嘴唇,眼神卻異常堅定。他想起王二家破窗里透出的絕望燈光,想起老張頭瓜棚里那盞溫暖的手電光,也想起章老對著羊群嗚咽時那深不見底的荒蕪。“我們……我們去問他!”勁草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就……就在他家墻頭!讓他當著大家伙兒的面說!”

這個膽大包天的計劃讓鐵蛋和石頭都倒吸一口涼氣,但少年心頭的熱血和那份沉重的真相,最終壓倒了畏懼。

黃昏時分,夕陽的余暉將李叔家院墻涂上一層柔和的金色。正是村里人從田里收工回家,準備晚飯的時候。李叔心情似乎不錯,正提著個黃銅小水壺,慢悠悠地給墻根的絲瓜藤澆水。幾個端著飯碗的村民路過院門口,笑著跟他打招呼。

就在這看似寧靜祥和的時刻,李叔家那堵不算太高的院墻頭上,毫無征兆地,齊刷刷冒出三個腦袋——鐵蛋居中,勁草在左,石頭在右。三個半大孩子扒著墻頭,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嬉鬧,只有一種近乎悲憤的凝重。

這突兀的景象讓院門口閑聊的村民和李叔本人都愣住了。李叔提著水壺的手停在半空,臉上溫和的笑容瞬間僵住,隨即眉頭蹙起,帶著長輩慣有的呵斥口吻:“鐵蛋?勁草?石頭?你們仨小子!爬我家墻頭干啥?皮癢了是不是?趕緊下來!”

墻頭上的三個孩子沒有動。鐵蛋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猛地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院子里、院門外,朝著所有能聽見的人,發出了石破天驚的質問:

“李叔!那年冬天!大雪封山!餓狼圍著村子嚎!是不是你主持的抽簽?!”

聲音在暮色里炸開,如同平地驚雷!院門口端著碗閑聊的村民瞬間安靜下來,臉上的笑容凝固了,愕然地看向墻頭,又看向院子里臉色驟然變得鐵青的李村長。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遠處幾聲歸巢的鳥叫,顯得格外刺耳。

李叔臉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凈凈,提著水壺的手微微顫抖,銅壺嘴滴落的水珠在干燥的地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厲聲呵斥,但鐵蛋那直指核心、帶著巨大沖擊力的問題,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瞬間刺破了他維持多年的“體面”。

勁草的心狂跳著,幾乎要撞出胸膛。他看到李叔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和一種被猝然揭穿的驚怒。這慌亂,印證了他們心中那個最壞的猜想。勁草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所有壓抑的憤怒和章老那絕望的嗚咽聲在耳邊轟然作響。他猛地挺直了脖子,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砸在凝固的空氣里:

“抽簽的紙片!是你準備的!是你抖的簽筒!章爺爺家的小子……他抽中的那張紅紙片……”勁草死死盯著李叔瞬間煞白的臉,仿佛要將他釘在原地,“那紙片……是不是……是不是你做了手腳?!它是不是……跟別的……不一樣?!”

“轟——!”

仿佛一瓢滾油潑進了冰水里!院門口那幾個村民徹底炸開了鍋!震驚、難以置信、探究、還有一絲被觸及某種禁忌的恐慌,在他們臉上交織變幻。

“天爺!這……這從何說起?”

“抽簽?做手腳?勁草你這孩子胡說啥呢!”

“老李……村長……這……”

李叔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手中的銅水壺“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清水汩汩流出,漫濕了他擦得锃亮的皮鞋。他嘴唇哆嗦著,指著墻頭的三個孩子,手指顫抖得不成樣子:“反了!反了天了!你們……你們這幾個小畜生!竟敢……竟敢血口噴人!污蔑長輩!無法無天!給我滾下來!”他嘶吼著,聲音卻失去了往日的沉穩,只剩下色厲內荏的尖利和一種被逼到墻角的恐慌。

墻頭上的三個孩子被這狂暴的怒罵震得心頭一緊,卻倔強地沒有退縮。鐵蛋梗著脖子,眼睛瞪得溜圓。石頭雖然臉色發白,手死死抓著墻頭,卻也咬著牙。勁草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悲憤堵在胸口,他想起章老對著羊群時那深不見底的荒蕪眼神,想起那聲“臟東西”的控訴。他猛地提高了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尖銳:

“章爺爺把什么都說了!他對著羊說的!他親手……親手送他娃兒去……去引開狼群!為了保住村子!可后來呢?!”勁草的聲音撕裂了暮色,像一把刀子劃開了最后的偽裝,“村里人!你們誰幫過他?!誰給過他一口熱乎飯?!他婆娘哭瞎了眼,最后病死了!你們誰去看過一眼?!李叔!你當村長的!是不是你帶頭躲著他走?!是不是你把他家該分的那點救濟糧都克扣了?!是不是你指使人說他是‘瘟神’?!是不是?!”

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院門口那些村民的心上。短暫的死寂后,人群里像投入了一塊巨石,徹底沸騰了!但沸騰的方向,卻讓墻頭上的三個孩子心頭發冷。

“哎呀!原來是這么回事!老章家那娃……唉!造孽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拍著大腿,眼圈紅了,語氣里充滿了“恍然大悟”的同情和事后的悲憫。

“我就說嘛!老章這些年苦啊!可憐見的!都是命不好……”另一個附和著,搖頭嘆息,仿佛自己一直是個明白人。

然而,更多的聲音卻像毒蛇一樣,開始絲絲地吐著信子,精準地、爭先恐后地纏繞向那個失魂落魄站在院子中央的李叔:

“李村長!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抽簽這么大的事,怎么能……唉!”

“是啊老李!當初大家伙兒都信你,讓你主持公道,你怎么能……怎么能干這種事啊!”

“我說呢!后來老章家的事,你處理得就不地道!原來根子在這兒!”

“克扣救濟糧?哎呦!這可是喪良心啊!老李啊老李,你這村長當的……”

指責聲浪越來越高,越來越響。村民們臉上的表情迅速完成了從震驚到“痛心疾首”的轉變,他們七嘴八舌,義憤填膺,仿佛自己從來都是清白無辜的旁觀者,所有的罪責和不堪,都該由此刻臉色灰敗、渾身發抖的李村長一人承擔。他們急于切割,急于用唾罵李叔來證明自己的“不知情”和“無辜”,甚至想用這種“正義”的聲討,徹底掩蓋掉當年那個雪夜里,他們同樣沉默、同樣默許、同樣在事后選擇了遺忘和疏遠的、集體性的怯懦與冷漠!

李叔站在一地的水漬中,聽著四面八方涌來的、曾經恭敬順從、此刻卻充滿鄙夷和推卸責任的指責,身體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他徒勞地張著嘴,似乎想辯解,想反駁,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但在那洶涌的、急于尋找替罪羊的聲浪面前,任何聲音都顯得那么微弱可笑。他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消失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和一種被徹底剝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巨大羞辱。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捂住耳朵,擋住那些刀子般的指責,卻最終只是無力地垂落下來。那雙曾經精明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著憤怒的人群,望著墻頭上那三個將他拖下“神壇”的孩子,最后,茫然地投向遠處青灰色的山梁——章老和羊群所在的方向。一滴渾濁的淚,終于不堪重負,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無聲地滑落。

暮色四合,像一張巨大的、沉默的網,悄然籠罩下來。墻頭上的勁草、鐵蛋和石頭,看著院子里那個瞬間蒼老佝僂下去的身影,看著院門口那些“義正辭嚴”、急于撇清自己的村民,心頭沒有預想中“勝利”的快意,只有一片冰涼刺骨的茫然和一種更深、更沉重的悲哀。真相撕開了,膿瘡挑破了,可涌出來的,似乎并非清澈的救贖,而是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的黑暗。

雪是白的,血是紅的。可人心呢?勁草望著漸漸沉入黑暗的山梁輪廓,只覺得那片陰影,似乎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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