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三，大雪鵝毛。

雪花自半空墜下，將蘇州城各街坊染上一層黯淡的素白。

路上行人稀少，大多數人在這樣的天氣都會選擇待在家中，圍著火爐，煮一壺熱茶閑聊。

只是在蘇州以北的姜家老宅四面，卻是鞭炮齊鳴，熱鬧非凡。

“蘇州徐家徐老爺到，送長命鎖一對……”

“蘇州刺史劉大人到，送肉靈芝兩只，名刀名劍各一對……”

一輛輛精致馬車停在府邸門廊前。

裹著貂裘，掛著玉墜的貴人們被小廝領著進門，挨個朝那站在門內迎客的姜老爺子見禮。

“姜老爺子，多日不見，竟又好似年輕了幾歲哩！”

“您別說，瞧這頭發，竟是比之前還黑了不少，當真要返老還童了不成？”

“不光姜老爺子，本官瞧這姜府上下，竟都充斥著一股盎然生機。”

有官員笑吟吟指著院落正中池塘里那錦簇的荷花：

“荷花臘月開，如此異象也就唯有在姜家宅子里能瞧見了，難不成真如外面傳言一般，姜家小公子是個仙師轉生……”

是的。

自從姜凡降生以后，姜家老宅內便接二連三出現了諸多奇異景象：

年至古稀的姜老爺子不光沒露出半點老態，反而白發日漸轉黑，有了些返老還童的趨勢；

府中荷花月月綻放，無論春秋冬夏，好似永不凋謝；

甚至就連在姜家屋檐上筑巢的燕子，竟也不知北渡，只一年四季盤桓在姜家宅子……

其實也的確是因了姜凡日日吸納天地靈氣，使得這姜家徹底被靈炁所包裹蘊養，有了這些變化倒也無可厚非。

諸客一面互相攀談，一面為姜府里的奇異之處而驚詫，也都有心想見上一見那位姜府小公子，傳聞中的天生神童，轉生仙師……

而在姜家宅邸內院。

幾扇屏風之后，

姜凡此刻正裹著冬衣，被母親姜柳氏牽著，小臉蛋紅撲撲的，正襟坐在椅子上。

眼前是一片熱鬧喧囂之景，

丫鬟小廝往來交錯，忙碌非常。

桌上所設的是門喚作“燒尾宴”的李唐時期特色宴席，其意取自“魚躍龍門燒尾化龍”，雕刻食雕正中擺，亦有炙烤，蒸炸，羹湯，餅餌，面點，胡麻飯等，酒飲以三勒漿，葡萄酒，杏酪為主。

早先時候姜凡只是在課本上扁平的文字里瞧過，如今當盛唐之景真的躍然眼中，倒是別有一股新奇之感。

只可惜如今的姜凡卻已再無心去關注這些，

被生母牽著坐在椅子上，那張肉嘟嘟的小臉上卻帶些心不在焉的神色。

他現在一心所念的，全然都是太華山中問仙觀內的危局。

原本姜凡還以為，凝出了一道真炁之后，自己便算是能多些自保之力，無需太過擔憂何時會被用作耗材而死了。

但此次回太華山中一趟，

卻讓他心底里更生出了不少緊迫感。

其一，那清云子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且甚至無需怎么揣度，姜凡都能猜得到，若是有一天當真暴露了凝出真炁之事，等待自己的定然不會是什么好下場。

其二，他也的確是小覷了清云子，如今瞧上去，那清云子的手段絕計要在他之上許多。

現在的他根本沒有和那清云子撕破臉皮的實力。

必須得盡快去尋些真正的術法神通修習，好盡快提升實力……

可偏生現如今的他在李唐盛世只有一歲年紀，

一歲年紀，莫說家人是否同意，便是真個兒去訪仙問道，頂著這樣一具身體也很難走得了多遠……

“凡兒。”

旁邊，甚至就連生母姜柳氏也察覺到了姜凡的不對勁兒，關切地伸出手來摸了摸他額頭：

“今日怎生心不在焉的？若是不舒服便回去休息吧……這宴席不參加也沒事。”

姜凡笑著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接著就被姜柳氏牽著手邁步入席。

現今的他年紀還幼，想要遠行去尋仙訪道實在機會渺茫，

只能試著多打探打探，看看蘇州城附近是否有什么仙人異聞，才好去探查一番。

而眼下這周歲之禮便囊括了蘇州城內大多豪紳官員，實屬是打探仙人異聞的絕佳機會。

……

不知不覺，雪越落越大。

姜家老宅門廊前的巷里已停滿了馬車，幾乎該到的賓客大多也都到了。

姜老爺子拱著手入了內宅，門廊前唯余幾個小廝還立在那里。

巷子口處的酒肆當中，

小二給自己溫了一壺熱酒，端了半碟茴香豆出來，一面輕飲著淡酒，一面瞧向張燈結彩的姜家老宅，偶爾看看漫天飄飛的雪花。

“已是過去一載光陰了啊……”

喝到酒酣之時，小二面頰已然酡紅，醉眼迷離，半倚在門框邊上，恍惚之間又憶起了一年前那個夜晚。

也是這樣的漫天大雪，

面前的姜家大宅也照舊是如今日這般的張燈結彩，

不過不同的是，去年這個時候，是姜家小公子誕生的日子，而轉眼間，姜家小公子都過起周歲禮了。

酒酣耳熱，醉眼迷離間，

小二又想起自己那夜的離奇經歷：

那個提只青瓷壺，裹著滿身風雪闖入酒肆的老丈，

那只從西湖里釣出的金鱗鯽魚，亦或者換句話說，那只西湖當中作惡的大妖……

魚耶？妖耶？

夢耶？仙耶？

他有些分不清。

只是不知今日，他是否還能瞧得見去年那位老丈？

不過這個想法也就只在腦海中盤桓了短短幾秒，小二搖了搖頭，無奈一笑，倚靠在門框邊。

尋常人窮其一生，也休想見到如此高人一面……

他又怎可能連續兩年都在同一日見到那位高人呢？

“神仙……難見啊……”

喝至伶仃大醉，恍惚之間，小二耳邊卻是又響起道熟悉聲音：

“溫一壺酒，上半碟茴香豆……”

“此次就不在這兒吃了，老道得帶去做個賀禮。”

這聲音……

小二愕然，再恍然抬眼時，

卻見正有一道人騎牛，同漫天飛雪一并而來。

好似突兀出現，不見來處，不見歸途，

只半倚在青牛背上，腰間照舊掛著那破舊青瓷壺，唇齒掛笑，撫須抬眸，看向面前的姜家老宅：“竟是已凝出了一道真炁……”

“貧道果真沒瞧錯，確是仙道種子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