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展前的最后一夜,陸鳴把第七幅臨摹稿釘在墻上時,聞到松節油里混著鐵銹的味道。那支沾著劇毒顏料的狼毫筆正躺在調色盤中央,筆桿上的標簽被指甲摳得發皺,露出底下半塊深紫色的布料——像片被揉爛的鳶尾花瓣,粘在他偷來的畫稿右下角。
“陸老師,美術館的車再過兩小時就到了。”陳默的聲音從門縫擠進來,帶著他慣有的、介于怯懦與憤怒之間的腔調。陸鳴沒回頭,盯著鏡子里自己眼下的淤青——那是上周陳默撞翻畫架時,顏料罐砸出的紀念。
他伸手去夠調色盤時,指尖觸到筆桿上的布料碎片。這東西是三天前從倉庫管理員那里“借”來的,對方遞給他時,雨衣上的工號正對著畫室的紫外線燈,把“073”三個數字照得像塊燒紅的烙鐵。“張曼的畫,不該留到開展。”管理員當時這么說,手里的拖把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
畫布上的鳶尾花正在滲出油彩,比張曼原作里的顏色深了三個色號。陸鳴記得第一次在倉庫看到那幅窗簾插畫時,硬鋒畫筆在褶皺里藏的身影——穿著雨衣的人站在樓下,手里的傘尖正對著公寓三樓的窗戶,像支隨時會射出的箭。
“你果然在改畫。”陳默突然推開門,帆布包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原創手稿。陸鳴抓起畫筆轉身時,顏料濺在對方白襯衫上,綻開一朵深紫的花。這場景和三年前太像了,只是那次被撕碎的是陳默的畫,而這次被戳穿的,是他用三十幅臨摹稿堆砌的謊言。
爭執聲撞翻了畫架,鈦白顏料潑在鏡面上,陸鳴在一片慘白里看見陳默撿起地上的調色刀。但他沒躲,反而把那支狼毫筆往調色盤里按得更深——筆腹里藏的不是顏料,是上周從化學實驗室“借”來的劇毒,瓶口的玻璃碎片還卡在筆桿縫隙里。
“她總畫不該畫的。”管理員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開,陸鳴感到喉嚨發緊時,才發現自己正把筆尖往嘴里送。陳默的驚叫聲很遠,像隔著層灌滿水的玻璃,他最后看到的,是調色盤里化開的顏料正慢慢聚成個“罰”字,筆桿下的鳶尾花碎片在毒液里輕輕舒展,終于露出和張曼原作里一模一樣的紋路。
警方趕到時,陳默正跪在地上拼湊被撕碎的原創稿,調色刀上的指紋與他掌心的劃傷完美吻合。“我只是想把他的假畫劃爛。”他反復說著,指甲縫里還嵌著深紫色的顏料——和陸鳴胃里檢測出的劇毒成分,屬于同一系列的礦物顏料。
技術科后來在畫筆標簽下的布料碎片里,檢出倉庫管理員的DNA和張曼的顏料殘留。但報告最終只寫了“環境附著”,就像陸鳴畫展目錄里那句“致敬經典”的注釋,把所有偷來的筆觸,都輕輕蓋進了“藝術爭議”的檔案袋。唯有那支狼毫筆被單獨封存時,筆尖殘存的毒液在紫外線燈下,映出個模糊的鳶尾花影子,像枚沒蓋戳的郵戳,永遠停在了寄出前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