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站的石英鐘剛跳過午夜十二點,劉芳把最后一疊輸液單塞進鐵柜時,聞到值班室飄來消毒水混著薰衣草的味道。那是王海慣用的須后水氣味,她捏著柜門把手的指節泛白,金屬把手上還留著上周他來送宵夜時的指紋——像枚洗不掉的郵票,粘在她每天都要觸摸的地方。
“劉姐,3床的老爺子又說睡不著?!敝蛋嘧o士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帶著夜班特有的疲憊。劉芳應了聲,轉身時撞翻了墻角的拖把桶,藍色消毒水在瓷磚上漫開,倒映出天花板上搖晃的輸液架影子。
她蹲下去收拾時,輸液管突然從架上滑下來,管尾的針頭在月光里閃了一下。這根管子是下午給昏迷患者換的,透明管壁上還粘著膠布殘留的膠痕,可此刻接口處卻多了道細微的裂痕——像被什么東西啃過一口。
“又在發呆?”王海的聲音突然從門口響起,嚇得她手一抖,輸液管掉進消毒水里。他穿著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處方箋,邊角處有個熟悉的“王”字簽名。劉芳盯著他的袖口,上周幫她整理輸液架時蹭到的碘伏漬還在,只是顏色淡得快要看不見了。
“那瓶鎮靜劑,你到底給患者用了多少?”劉芳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像被管內的氣泡堵住。三天前她拿錯藥導致患者昏迷,可王海遞來的替換藥瓶總讓她不安——標簽上的劑量比常規多出一倍,瓶身的批號被指甲劃得模糊不清。
王海沒回答,只是彎腰撿起濕透的輸液管,手指在裂痕處捻了捻?!斑@管子該換了,”他把管子扔進黃色醫療垃圾桶,金屬桶蓋合上時發出沉悶的響聲,“你最近總說胡話,說什么‘倉庫管理員的藥劑量不對’,要不要請個長假?”
劉芳猛地抬頭,看見自己的值班記錄攤在桌上,那行被她劃掉又重寫的小字正對著門口的燈光——“倉庫管理員的藥,劑量不對”。她記得寫這句話時,窗外的玉蘭樹影剛好投在“劑量”兩個字上,像道沒愈合的傷疤。
凌晨三點,護士發現值班室的門反鎖著。撞開門時,劉芳趴在桌上,嘴角掛著白沫,一根剪斷的輸液管纏在手腕上。王海沖進來時打翻了椅子,藥瓶滾到墻角,標簽上“過量鎮靜劑”的字樣被劉芳的指甲摳掉了一半。
“她總說要贖罪,”王海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里回蕩,手里攥著劉芳的日記,最后一頁“贖罪”兩個字被淚水洇得發皺,“我早該看住她的,她有剪輸液管發泄的習慣……”
法醫把輸液管放進證物袋時,注意到剪斷的端口有排細密的鋸齒痕,像被某種堅硬的指甲反復刮過。但記錄里只寫了“符合自傷特征”,畢竟王海的指紋清晰地留在管身上,而倉庫管理員的購藥記錄,還躺在醫院藥房的舊電腦里,被標注為“常規慢性病用藥”。
整理遺物的實習生在劉芳的白大褂口袋里,摸到半張被揉皺的處方單。上面的藥名不是鎮靜劑,而是治療罕見過敏的特效藥,簽名處的“王”字缺了最后一橫,像根沒扎進皮膚的針頭。實習生把它夾進“劉芳案”的副卷時,窗外的天剛蒙蒙亮,輸液室的自動門開了又關,發出類似嘆息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