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的判斷很快就得到了驗證，不過不是在情報上，而是在碼頭的管理上。

“波士頓碼頭互助會”成立的第五天，北區碼頭的倉庫前就爆發了成立以來的第一場大規模械斗。

一方是芬恩手下那群新加入的愛爾蘭同鄉，另一方則是碼頭上原本就有的英格蘭裔和蘇格蘭裔的老工人。

起因很簡單，一艘來自牙買加的糖料船到港，卸貨的活計被芬恩的人直接包攬了，沒給其他人留一點湯水。

“你們這群該死的土豆佬！滾回你們鬧饑荒的愛爾蘭去！”一個高大的蘇格蘭工人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怒吼，手里揮舞著一根船槳。

“（常見植物）你媽的英格蘭雜種！這片碼頭現在是我們說了算！”一個滿臉雀斑的愛爾蘭青年毫不示弱地頂了回去，手里緊緊攥著一把鐵鉤。

言語的沖突迅速升級為拳腳相向，很快，上百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芬恩得到消息，帶著人怒氣沖沖地趕到時，場面已經失控。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咆哮著沖進人群，憑著蠻力將兩邊的人硬生生分開。

但他那只獨眼掃過全場，最終還是落在了自己的愛爾蘭老鄉身上。

“都他媽給我住手！”他揪住那個蘇格蘭工人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誰再敢對我的兄弟動手，我就把他扔進海里喂魚！”

那工人被嚇得腿肚子發軟，但依舊嘴硬：“芬恩老大，我們服互助會和李先生，可我們不服你們這群愛爾蘭人！這碼頭不是你們的！”

芬恩這充滿偏袒的彈壓，瞬間點燃了所有非愛爾蘭裔工人的怒火。

他們雖然畏懼芬恩的兇悍，卻也用充滿敵意的姿態與他對峙著。

一場更大的暴動，眼看就要一觸即發。

幸好，謝默斯的人及時趕到，用木盾組成人墻，才勉強將兩撥人隔開。

芬恩看著那些充滿憤恨的面孔，第一次感到了一種無力感。

他能用拳頭打服對手，卻無法用拳頭收服人心。

這個剛剛成立的“互助會”，就像一個用劣質泥水粘合起來的石堆，稍有風吹草動，就有分崩離析的危險。

當晚，李維聽完芬恩和謝默斯的報告，只是平靜地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了幾個詞：愛爾蘭人，英格蘭人，蘇格蘭人，底層，矛盾。

他早就預料到了這一步。

一個純粹由愛爾蘭人主導的暴力組織，永遠無法真正掌控由多個族群構成的碼頭。

更何況，與自己流著同樣血脈的東方人還沒來呢！

“芬恩，你是個優秀的戰士，但不是個合格的管理者，無法成為所有人的領袖。”

芬恩低下頭，粗聲粗氣地承認：“先生，我搞砸了。”

“不，你只是在做你擅長的事。”李維搖了搖頭，“現在，我們需要一個不擅長任何事的人，來做我們的領袖。”

“不，應該說是一個只擅長烤面包的人！”

他從一疊文件中抽出一張紙，上面是博伊爾面包店的地址。

“我們需要一個象征，一個符號。一個懦弱、貪財、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傀儡，卻又誰都不能輕易動他的符號。一個能讓所有派系都覺得‘他比我更無能，所以我能接受他當頭兒’的人。”

李維將那張紙推到桌子中央。

“我們需要一個會長，芬恩。一個面包商會長。”

……

深夜，博伊爾夫婦的臥室還亮著燈。

瑪莎正在仔細地盤算著這個月的賬目，而博伊爾先生則在一旁坐立不安，額頭上的汗珠在油燈下閃著光。

“親愛的，你說……那個李先生，他會不會忘了我們？”博伊爾先生緊張地搓著手，“他現在可是整個波士頓地下世界的新主人了，我們這種小人物……”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話。

夫妻倆嚇了一跳。

博伊爾先生透過門縫向外看了一眼，雙腿立刻就軟了。

門外站著的，正是他口中那個“東方人”，李維。

博伊爾先生哆哆嗦嗦地打開門，幾乎就要當場跪下去。

“李……李先生，您……您怎么來了？”

李維沒有理會他，徑直走進屋里，目光飛快略過了那個面對他依舊能保持鎮定的曼妙女人。

“博伊爾先生，瑪莎夫人，深夜打擾，非常抱歉。”李維的語氣很客氣，但自帶一種不容拒絕的氣場。

主客落座。

博伊爾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不停地用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

“我的上帝啊……李先生，你發現了？上個月的東方醒神茶錢，我……我明天一定……”

“我不缺那點錢，博伊爾先生。更何況，你只是借用而已。”

“我來，是想邀請博伊爾先生，出任一個重要的職位。”李維微笑著，說出的話卻差點讓博伊爾魂飛魄散。

“我希望你能出任‘波士頓碼頭互助會’的第一任會長。”

“不不不不！”

博伊爾瘋狂地擺著手，汗水順著他肥胖的臉頰流下，“李先生，您饒了我吧！我就是個烤面包的，我只是想賺點錢……我連碼頭的路都認不全啊！”

他嚇得幾乎要哭出來。

讓他去當那些碼頭莽漢的頭，還不如直接給他一刀來得痛快。

就在這時，瑪莎卻站了出來。

“李先生，這個‘會長’，有什么好處，又有什么危險？”

李維的視線第一次真正落在這個看似平凡的家庭主婦身上。

他發現，這個女人的眼睛里，沒有丈夫那種純粹的恐懼，而是一種混雜著警惕、好奇和野心的光。

“好處很明顯。會長先生不需要處理任何具體事務，那些由芬恩和謝默斯負責。但作為名義上的領袖，您可以從‘互助會’每月的流水中，抽取百分之一作為‘管理費’。”

“根據我們昨天的流水計算，這筆錢，大概是您面包店一個月利潤的三十倍。”

他停了一下，讓這個數字在博伊爾夫婦的腦中發酵。

“另外，博伊爾面包店，將成為‘互助會’以及我名下所有產業唯一的指定面包供應商。原先答應你們的東方醒神茶和速溶提神茶包獨家銷售渠道照舊！”

巨大的利益像一塊滾燙的烙鐵，瞬間燙平了博伊爾的恐懼。

他停止了顫抖，眼睛里開始閃爍著貪婪的光。

瑪莎則更為冷靜，她追問道：“那么危險呢？如果總督府要清算，或者別的幫派來尋仇，我們……”

“博伊爾作為會長，他的安全，將由‘互助會’一千一百名會員共同負責。任何對會長的威脅，就是對所有會員飯碗的威脅。沒有人會跟自己的面包過不去。”

李維頓了頓，目光越過博伊爾，落在了瑪莎的臉上。

“更重要的是，一個所有人都知道是傀儡的會長，才是最安全的會長。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麻煩，從來都不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