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府西側，有一片占地極廣的私廄。春末夏初，草木青潤，十余匹名駒或甩鬃踢蹄，或低頭啃嚙苜蓿，鐵蹄踏石，聲如碎玉。午后陽光斜照，馬鬃與汗珠一起閃著細碎金芒，像一幅會呼吸的畫。

蘇婉兒提著裙角溜進來時，并無一人看守。她本是想躲個清靜，卻被風里淡淡的草料香牽著走，不知不覺已到柵欄邊。馬群見了生人，倒不驚慌，只昂首睨她一眼，又自顧自吃草，唯有最外側那匹通體烏亮的黑馬停了咀嚼，黑琉璃似的眼珠映出她的影子。

“你叫什么名字呀？”她小聲問，像在哄一只大貓。

黑馬卻猛地一抖鬃，前蹄高揚，嘶鳴劃破長空。蘇婉兒心口驟緊，下意識后退半步，又想起此刻自己是“陳夢琪”而非怯生生的蘇家小姐，于是深吸一口氣，學著短視頻里看來的動作，伸手覆在馬臉上，指腹順著鼻梁輕輕滑動。

“別怕，我只是想和你玩?！彼穆曇舻投?，帶著安撫的笑。黑馬的鼻翼翕動，噴出一團溫熱白霧，躁動竟慢慢平息。

蘇婉兒膽子陡然肥了。她想：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左右無人，摔了也沒人笑話。于是左手抓住鬃毛，右腳踏上馬鐙，腰身一擰，人已落在馬背。黑馬只略略側首，竟未反抗?！肮院⒆?，那就走一圈！”她俯身輕拍馬頸，腳跟輕磕馬腹。黑馬仿佛聽懂了，四蹄踏開，沿著寬闊的后苑甬道輕快地小跑起來。風迎面而來，帶著草木與陽光的甜，蘇婉兒忍不住瞇起眼——原來這就是策馬迎風的感覺，像把整片天空都披在肩上。

然而好景不過須臾。身后忽有急促蹄聲砸地，驚起飛鳥。一道男聲破空而來：“前面的人，給我站住，下馬！”

蘇婉兒回頭，只見一匹赤騮風馳電掣般逼近，馬上少年青衣束袖，眉目鋒利，腰懸朱鞘佩刀。黑馬聽到喝聲，竟主動減速，乖順地停在原地。

少年策馬繞到她側前，揚鞭指人又指馬，聲音里帶著不可置信：“你好大的膽子！可知你騎的是誰的馬？”

“吁——”蘇婉兒勒住韁繩，歪頭反問，“你是誰？這馬為何我不能騎？難不成它寫了你的名字？”

少年被她一噎，臉色更沉：“放肆！哪兒來的野丫頭，敢同我頂嘴！漂兒認主，除了王爺，旁人連根鬃毛都碰不得。你倒好，直接騎了它滿院跑！”

蘇婉兒這才注意到，黑馬額心有一撮雪白菱紋，像一瓣落雪——原來它叫“漂兒”。她垂眼打量，馬耳輕抖，長尾悠然掃動，確實沒有一絲抵觸，仿佛它等的就是她。

少年見她不語，目光刀子似的在她身上來回刮，想找出端倪：一個面生的小丫頭，竟能讓烈性的漂兒俯首帖耳？除非……除非她與王爺有舊，或身懷異術？少年攥緊韁繩，眼底閃過驚疑。

蘇婉兒卻在這一刻彎了眉眼，俯身抱住馬頸，輕聲呢喃：“漂兒，原來你認主也看心情呀。”

陽光落在她側臉，睫毛鍍上一層金粉，笑意像新綻的薔薇。少年愣了一瞬，竟忘了再呵斥。風掠過馬鬃，草影婆娑，一時無人開口，只聽得見兩顆心在馬蹄邊——一個驚疑不定，一個怦然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