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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三日搜璽

  • 攝政王飄儀
  • 蘇飯
  • 8846字
  • 2025-07-29 16:18:05

飄儀站在丹墀下,玄色王袍上繡著的銀線暗紋隨著他的呼吸微微起伏——那是北域風沙磨出的痕跡,袖口還沾著未褪盡的赭石色塵埃。他抬頭望向殿門,朱漆銅釘在晨光里閃著銳利的光,像極了昨夜驛館窗外那輪彎刀似的月。

“王爺,陛下已在殿內等候。”內侍尖細的嗓音劃破晨霧,飄儀卻沒動,目光落在自己腰間的玉帶扣上。那枚和田暖玉被他摩挲了整整三個月,邊角已泛出溫潤的光澤,可此刻指尖觸到的,卻是一片冰涼。

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鐘焯拄著鎏金拐杖“王爺,”他聲音里帶著未愈的沙啞,“呂沆瀣那老狐貍今日眼神不對,您……”

飄儀回頭時,晨光恰好落在他眉骨上。他的眉峰生得極銳,像北域雪山的山脊,可眼尾卻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弧度,此刻那雙墨色瞳孔里映著鐘焯的身影,忽然漾開一絲極淡的笑意:“放心,本王的命硬,比你這條腿還硬。”

鐘焯喉頭動了動,想說什么,終究只是攥緊了拐杖。那拐杖的龍頭扶手被他捏得泛白,指節處的傷口還未拆線,滲出血跡染紅了象牙色的握柄。

早朝的鐘鼓聲驟然響起,震得檐角的鐵馬叮當作響。飄儀整了整衣襟,抬腳邁過殿門的門檻,王袍下擺掃過青石地面,帶起一陣細微的塵埃。

殿內早已肅立著文武百官,鴉雀無聲。呂沆瀣站在文官之首,青灰色的官袍洗得發白,佝僂的脊背卻挺得筆直。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珠在鏡片后閃了閃——那是一副水晶老花鏡,據說是西域進貢的珍品,此刻鏡片反射著晨光,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他的手指捻著花白的胡須,指腹上的老年斑在花白的須髯間若隱若現,每一根胡須都被他捻得筆直。

柒皇帝坐在龍椅上,明黃色的龍袍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下頜的絨毛還沒褪盡,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龍椅扶手上的浮雕——那是她登基時飄儀親手為她雕的云海紋,此刻指甲縫里已嵌了幾道木屑。聽到腳步聲,他猛地抬頭,眼神慌亂得像只受驚的鹿,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王、王叔回來了。”

飄儀走到殿中,屈膝行禮時,王袍的下擺鋪展在金磚地面上,形成一片暗沉的陰影。“臣,參見陛下。”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北域風沙磨礪出的質感,像玉石敲擊在青銅上,“北域已定,叛黨首領首級已獻于太廟。”

“王叔辛苦了。”柒皇帝的聲音有些發顫,手指緊緊抓住龍椅扶手,指節泛白。他想笑,嘴角卻扯出一個僵硬的弧度,目光不自覺地瞟向站在百官前列的呂沆瀣——那是他的太傅,是他登基以來唯一能倚仗的“自己人”。

就在這時,呂沆瀣忽然往前邁了一步。他的動作極慢,每走一步都像牽動了全身的筋骨,發出細碎的“咯吱”聲。青灰色的袍角掃過地面,帶起一點微塵。他在殿中站定,渾濁的眼睛透過鏡片死死盯著飄儀,忽然揚起手中的象牙朝笏,蒼老的聲音在大殿里炸開:“陛下!臣有本要奏!”

整個紫宸殿瞬間陷入死寂,連殿外的風聲都仿佛凝固了。飄儀保持著躬身的姿勢,玄色王袍的褶皺里仿佛藏著無數雙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

呂沆瀣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關節突出,朝笏上的紋路被他按得發白:“攝政王飄儀,平定北域期間私藏傳國玉璽,意圖不軌,其罪當誅!”

“當誅”二字像兩塊寒冰砸在金磚上,濺起滿殿的寒意。百官中響起一陣壓抑的抽氣聲,有人下意識地后退半步,錦緞官靴在地面摩擦出細碎的聲響。鐘焯猛地抬頭,拐杖“咚”地撞在地面,臉色瞬間漲得通紅,卻被身旁的同僚死死按住。

飄儀緩緩直起身,玄色王袍隨著他的動作垂下,在腰間形成一道利落的折線。他的目光掠過呂沆瀣花白的頭頂,落在那副水晶鏡片上——鏡片反射著殿頂的盤龍藻井,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像一條蟄伏的龍。

“呂司空。”他開口時,聲音里聽不出喜怒,只有一種沉淀了風沙的平靜,“本王回京不過三個時辰,尚未踏入攝政王府半步,何來‘私藏玉璽’一說?”

呂沆瀣猛地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閃過一絲厲色。他的臉頰松弛的皮肉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下頜的山羊胡翹了起來:“老臣親眼所見!三月前北域叛軍攻破鎮北王府時,玉璽便在府中供奉,而那時鎮守王府的,正是王爺您的親衛!”他頓了頓,朝柒皇帝深深一揖,花白的頭發幾乎觸到地面,“陛下!玉璽乃國之重器,非天子不可私藏!飄儀擁兵自重,如今又藏匿玉璽,其心昭然若揭!”

飄儀的指尖在袖中輕輕摩挲著那枚暖玉帶扣,指腹感受到玉面上雕刻的云紋。他忽然笑了,那笑意從嘴角蔓延到眼角,將原本銳利的眉峰柔化了幾分,卻讓眼底的墨色更深:“親眼所見?呂司空三月前明明在京中主持秋闈,何時長出了千里眼,能看透三千里外的北域戰況?”

“你——”呂沆瀣被噎得后退半步,青灰色的袍袖無風自動,“老臣有證人!叛軍降將親口所言,玉璽被攝政王的親衛帶走了!”

“哦?”飄儀向前邁了一步,王袍的下擺掃過地面,帶起一陣風。他比呂沆瀣高出一個頭,陰影恰好籠罩在老臣身上,“不知是哪位降將?本王倒想問問,他看清那親衛的臉了嗎?是左臉有疤的趙武,還是斷了小指的陳七?”

呂沆瀣的臉色驟然變得煞白,握著朝笏的手開始發抖。他確實沒見過那所謂的“證人”,一切不過是他聯合幾位老臣編造的借口——飄儀在北域的威望太高,高到讓年輕的皇帝坐立難安,高到讓他們這些前朝舊臣夜不能寐。他必須趁飄儀剛歸京、根基未穩時將其扳倒,哪怕賭上自己的性命。

“怎么?說不出來了?”飄儀的目光像北域的寒風,刮過呂沆瀣松弛的臉頰,“還是說,呂司空的‘證人’,根本就是您在被窩里捏出來的?”

殿中響起一陣壓抑的竊笑,卻被呂沆瀣猛地打斷:“放肆!”他將朝笏重重頓在地上,“老臣敢以項上人頭擔保!若搜查攝政王府找不到玉璽,老臣甘愿伏誅!可若是找到了——”他猛地指向飄儀,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瘋狂的光,“便請陛下即刻廢黜攝政王,以正國法!”

柒皇帝的手指在龍椅扶手上摳出一道深深的印痕,指甲縫里滲出血絲。他看看滿臉猙獰的呂沆瀣,又看看始終平靜的飄儀,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記得三年前自己登基時,飄儀也是這樣站在殿中,玄色王袍擋在他身前,將那些明槍暗箭一一擋下。可現在,他的太傅說,這個人要反。

飄儀忽然笑了,這次的笑意真真切切地抵達了眼底,像冰雪初融時的第一縷陽光。他抬手理了理王袍的領口,銀線繡成的蟒紋在晨光里閃著細碎的光:“好啊。”

這兩個字輕得像羽毛,卻讓整個紫宸殿的空氣瞬間凝固。呂沆瀣愣住了,他沒想到飄儀會答應得如此干脆,鏡片后的眼睛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被決絕取代:“陛下!請即刻下令搜查攝政王府!”

柒皇帝的目光落在飄儀臉上,那是一張被北域風沙雕刻過的臉,顴骨處有一道淺淺的疤痕——那是去年平定蠻族時留下的,當時血順著臉頰流進衣領,染紅了半件白袍。可此刻,那道疤痕在晨光里卻顯得格外柔和。

“王叔……”她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真的要搜嗎?”

飄儀的目光與他對上,那雙墨色的眼睛里映著龍椅上瘦小的身影,忽然變得格外溫和:“陛下,清者自清。既然呂司空如此篤定,本王若不允,反倒顯得心虛了。”他頓了頓,聲音里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暖意,“況且,本王也想看看,呂司空這顆項上人頭,究竟有多重。”

攝政王府的朱漆大門被推開時,銅環撞擊的聲響驚飛了門檐下的一群白鴿。呂沆瀣帶著禁軍統領走進府中,青灰色的袍角掃過門前的青苔,留下一道淺痕。他抬頭望向這座占地百畝的府邸,飛檐翹角在日頭下投出斑駁的影子,像一張張開的網。

“給我搜!”他朝禁軍揮了揮手,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飄,“任何角落都不許放過!暗格、密室、假山、池塘……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玉璽找出來!”

禁軍們魚貫而入,鐵甲摩擦的聲音打破了王府的寧靜。飄儀站在正廳的回廊下,看著那些士兵將他書房里的書卷翻得狼藉,紫檀木書架被推倒在地,卷軸散落一地,墨香混著灰塵在空氣里彌漫。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在北域,也是這樣一個晴朗的日子,他和蘇洪坐在帳篷里,用玉璽的邊角壓著地圖,討論著如何圍剿叛軍。

“王爺,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鐘焯拄著拐杖走到他身邊,左腿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褲管下的傷口大概又在滲血,“呂沆瀣這是逼宮,您不該應下來的。”

飄儀的目光落在庭院里的那棵老槐樹上,樹影里藏著幾只受驚的松鼠,正睜著黑亮的眼睛望著這一切。“他要的不是玉璽。”他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槐葉,指尖捏著那道清晰的葉脈,“他要的是本王的命,是陛下身邊的位置。”

鐘焯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士兵們正用撬棍撬開假山石,石縫里的蜥蜴倉皇逃竄。“可蘇洪那邊……”

“放心。”飄儀轉過身,王袍的銀線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蘇洪的書房里有個暗格,藏在《論語.全卷》的夾層里,呂沆瀣就算用一輩子搜遍全城,也想不到玉璽會在一個文官的府上里。”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眼底卻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蘇洪是他的同年,也是柒皇帝的侍讀,將玉璽交給他,等于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

這時,一個禁軍士兵捧著一個錦盒跑過來,銅甲在石板路上磕出急促的聲響:“大人!在王爺臥室的床板下找到這個!”

呂沆瀣的眼睛瞬間亮了,鏡片后的瞳孔因為激動而放大。他搶過錦盒,手指因為用力而顫抖,指甲幾乎要嵌進錦緞里。盒蓋打開的瞬間,一道金光閃過——那是一枚赤金鑲寶石的令牌,上面刻著“攝政親軍”四個篆字。

“不是這個!”呂沆瀣將令牌狠狠摔在地上,金器撞擊石板的聲音刺耳,“我要的是玉璽!是那塊四寸見方、上刻‘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的玉璽!”

士兵被他嚇得跪倒在地,額頭抵著冰涼的石板:“大人,屬下已經仔細搜過了,床板、墻壁、房梁……都沒有暗格。”

呂沆瀣喘著粗氣,花白的胡須隨著呼吸上下起伏。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飄儀身上——后者正悠閑地靠在廊柱上,手里把玩著那片槐葉,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不可能……”呂沆瀣喃喃自語,鏡片后的眼睛開始發紅,“一定在府里,一定有什么地方漏掉了……”他忽然沖向飄儀的書房,青灰色的袍角被門檻絆了一下,踉蹌著撲到書桌前。

飄儀的書房里,硯臺被打翻在地上,墨汁浸透了鋪在桌上的宣紙,暈開一片漆黑。呂沆瀣抓起一本線裝書,抖了抖,書頁間掉出幾片干枯的花瓣——那是去年暮春,柒皇帝親手折給他的海棠。他又蹲下身,手指摳著地板的縫隙,指甲縫里塞滿了木屑,卻什么也沒找到。

“搜!給我接著搜!”他猛地站起來,朝外面大喊,聲音嘶啞得像破鑼,“把池塘的水抽干!把屋頂的瓦片掀了!我就不信找不到!”

禁軍們不敢怠慢,很快,王府的池塘里傳來“嘩啦”的抽水聲,瓦片被掀得“噼啪”作響。飄儀站在回廊下,看著那些士兵將他收藏的古玩摔在地上,青瓷碎片濺到他的靴邊,他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日頭漸漸升到中天,王府里已經被翻得像遭了劫。呂沆瀣的青灰色官袍沾滿了灰塵,水晶鏡片上蒙著一層灰霧,他卻顧不上擦,只是機械地指揮著士兵:“那邊!再搜那邊!”

飄儀忽然覺得有些乏了,他走到正廳的太師椅上坐下,玄色王袍在椅墊上鋪開。他想起北域的星空,比京城的要低得多,星星像碎鉆似的綴在黑絲絨上,蘇洪那時總說,等平定了叛亂,要在王府里建一座觀星臺。

“王爺,呂大人好像快撐不住了。”鐘焯的聲音帶著擔憂,他指著庭院里的呂沆瀣——那老頭正扶著一棵石榴樹劇烈地咳嗽,花白的胡須上沾著咳出的血絲。

飄儀沒說話,只是端起桌上的茶盞,溫熱的茶水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底那絲隱隱的不安。他知道呂沆瀣不會善罷甘休,這個老狐貍還有后手。

果然,呂沆瀣咳完后,忽然朝飄儀的方向望過來,眼睛閃過一絲陰狠。他朝禁軍統領招了招手,低聲說了幾句,統領臉色一變,卻還是點了點頭,帶著一隊士兵朝后院走去。

“他們要去搜王妃的院落。”鐘焯的拐杖猛地頓在地上,“呂沆瀣這是瘋了!王妃去年剛誕下小郡主,他連婦孺都不放過!”

飄儀握著茶盞的手指驟然收緊,骨節泛白。他的王妃蘇氏是蘇洪的妹妹,性子柔弱,此刻恐怕早已嚇得渾身發抖。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王袍帶起一陣風:“攔住他們。”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禁軍統領剛走到后院門口,聽到這話,腳步頓住了,為難地看向呂沆瀣。

“放肆!”呂沆瀣沖過來,指著飄儀的鼻子,“你想包庇罪證嗎?連后院都不敢搜,莫非玉璽就藏在王妃的妝奩里?”

飄儀的目光落在呂沆瀣顫抖的手指上,那根手指枯瘦如柴,指甲縫里還嵌著剛才摳墻留下的泥土。他忽然笑了,只是笑意未達眼底:“呂司空若想搜后院,需先踏過本王的尸體。”

王袍上的銀線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他微微側身,擋住了后院的入口,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庭院里的蟬忽然開始鳴叫,聒噪的聲音里,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質。

就在這時,后院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蘇氏抱著襁褓中的小郡主走出來,素色襦裙上還沾著奶漬,臉色蒼白如紙,卻努力挺直了脊背:“王爺,讓他們搜吧。”她的聲音發顫,卻異常清晰,“臣妾身正不怕影子斜,若能證明王爺清白,便是翻遍我院落的每一寸土地,臣妾也甘愿。”

飄儀看著妻子懷里熟睡的女兒,小郡主的臉紅撲撲的,嘴角還掛著奶沫。他的喉結動了動,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側身讓開了路。

呂沆瀣得意地哼了一聲,揮揮手讓士兵進去。很快,后院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夾雜著侍女的啜泣聲。蘇氏緊緊抱著女兒,肩膀微微顫抖,卻始終沒有再看那些士兵一眼,只是望著飄儀,眼底盛滿了信任。

他望著蘇氏鬢邊散落的珠花——那是他們成婚時,他親手為她簪上的。

暮色四合時,攝政王府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池塘的水被抽得見底,淤泥里躺著幾條翻白的錦鯉;屋頂的瓦片掀了大半,露出黢黑的椽子;連花園里的牡丹都被連根拔起,花瓣散落一地,像潑了一灘碎胭脂。

呂沆瀣坐在正廳的門檻上,青灰色官袍沾滿了泥污,水晶鏡片早就不知所蹤,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他望著滿院狼藉,嘴角卻掛著一絲詭異的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喃喃自語:“還有兩天……還有兩天……”

飄儀站在廊下,看著禁軍們扛著撬棍離開,鐵甲上的銹跡在暮色里泛著暗紅。蘇氏抱著熟睡的小郡主走過來,裙擺掃過地上的碎瓷片,發出細微的聲響。“王爺,”她抬手替他拂去肩頭的灰塵,指尖觸到王袍上的銀線,忽然頓住了,“那玉璽……真的不在府中嗎?”

飄儀握住她微涼的手指,掌心的溫度慢慢滲進她的肌膚:“放心,在一個他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他沒說蘇洪的名字,有些危險,不必讓她知道。

蘇氏抬頭望著他,燭光從他身后的窗欞透出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顴骨上的疤痕在暮色里格外清晰,那是去年平定蠻族時,為了護一個被擄走的孩童留下的。那時他渾身是血地回來,她抱著他的頭,聽他氣若游絲地說:“百姓信我,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呂大人不會罷休的。”她低下頭,看著懷里女兒的睡顏,“他今日搜不到,明日只會更瘋狂。”

飄儀轉身望向窗外,天邊最后一抹霞光正被夜色吞噬。“他越瘋狂,死得越快。”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明日,他會請旨搜查整個京城。”

果然,第二日天還未亮,呂沆瀣就跪在紫宸殿外,頭頂著朝笏,任憑晨露打濕他花白的頭發。柒皇帝被這陣仗嚇得臉色發白,隔著窗紗看著那個佝僂的身影,手指無意識地絞著龍袍的衣角。

“陛下,”飄儀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已經換上了一身常服,素色錦袍更襯得他面色沉靜,“呂司空想搜,便讓他搜。”

柒皇帝猛地回頭,眼里滿是不解:“王叔,京城這么大,他要搜到何時?百姓會怨聲載道的!”

“等他搜遍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等百姓的怨聲能掀翻這紫宸殿的屋頂,陛下再下旨治他的罪,才名正言順。”飄儀走到窗邊,看著跪在冰冷石階上的呂沆瀣,晨露順著他的胡須滴落,在地面積成一小灘水,“這老狐貍想借玉璽扳倒我,卻不知玉璽早成了他的催命符。”

柒皇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這一日,京城徹底亂了。禁軍們挨家挨戶地搜查,從王侯將相的府邸到市井小民的柴房,銅甲撞擊的聲音在每條街巷回蕩。呂沆瀣親自帶著人沖進吏部尚書的書房,將那些標著“絕密”的卷宗翻得滿地都是;又闖進城西的城隍廟,連香案下的老鼠洞都用竹簽捅了個遍。

蘇洪的府上在城南的一條僻靜街道,青石板路被雨水沖刷得發亮。當禁軍的馬蹄聲在巷口響起時,蘇洪正坐在窗前,用玉璽的邊角壓著一張剛寫好的字。那方玉璽放在硯臺邊,玉質溫潤,上面的螭虎紐雕刻得栩栩如生,邊角處有一道細微的裂痕。

“大人,禁軍來了!”書童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手里的茶盞“哐當”一聲摔在地上。

蘇洪卻沒動,只是輕輕吹了吹紙上的墨跡。他的字溫潤如玉,帶著江南水鄉的娟秀,此刻卻寫著“節義”二字。“慌什么。”他拿起玉璽,用錦布仔細擦了擦,塞進《論語》的夾層里——那本書的封面已經被翻得泛黃。

門被粗暴地推開,呂沆瀣帶著士兵沖進來,青灰色袍角掃過門檻上的青苔。“蘇大人好雅興啊。”他的聲音嘶啞,眼睛因為連日未眠而布滿血絲,“還有閑情逸致寫字?”

蘇洪放下毛筆,起身行禮時,寬大的袍袖掃過桌面,將那幅“節義”吹落在地。“呂大人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貴干?”他的笑容溫和,手指卻悄悄將那本書推到書架深處。

呂沆瀣的目光像鷹隼似的掃過書齋,落在那排整齊的書架上。“奉命搜查玉璽,還請蘇大人莫怪。”他揮揮手,士兵們立刻開始翻箱倒柜,墨錠滾落的聲音,卷軸撕裂的聲音,在狹小的書齋里此起彼伏。

蘇洪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們將自己珍藏的孤本摔在地上,看著他們用刀撬開他父親留下的檀木書桌,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只是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縮——那里藏著一枚小小的玉佩,是妹妹蘇氏親手繡的荷包上的飾物,此刻被他攥得發熱。

一個士兵拿起那本《論語》,隨手翻了翻,又扔回書架。呂沆瀣走過去,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忽然冷笑一聲:“蘇大人是陛下的侍讀,也是攝政王的同年,這府里要是藏了什么不該藏的東西,蘇大人可得想清楚后果。”

蘇洪彎腰撿起那幅被踩臟的“節義”,用袖子輕輕擦拭著上面的腳印:“呂大人說笑了。下官只知讀書輔政,不懂什么該藏什么不該藏。倒是大人,”他抬起頭,溫和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搜查三日無果,卻仍在擾民,莫非是想借搜玉璽之名,行排除異己之實?”

呂沆瀣的臉色驟然變得鐵青,他指著蘇洪,手指抖得像風中的殘燭:“你……你敢質疑老夫?”

“不敢。”蘇洪將那幅字小心翼翼地疊好,“只是城外的百姓已經在哭了,他們的糧倉被翻得底朝天,過冬的種子都撒在了泥里。呂大人是三朝元老,總該知道,民心比玉璽更重。”

呂沆瀣被噎得說不出話,胸口劇烈起伏,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腰都直不起來。他指著蘇洪,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最終只能狠狠一跺腳:“走!”

士兵們魚貫而出,馬蹄聲漸漸遠去。蘇洪站在窗前,看著呂沆瀣佝僂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忽然長長地舒了口氣。他走到書架前,拿出那本《論語》,輕輕撫摸著夾層里玉璽的輪廓,仿佛能感受到飄儀留在上面的溫度。

第三日的晨光帶著寒意,照在紫宸殿的金磚上,反射出冰冷的光。呂沆瀣跪在殿中,青灰色的袍角沾滿了泥污,頭發像一蓬枯草,臉上縱橫的皺紋里嵌著灰塵,整個人像從泥里撈出來的。

“陛下……”他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朝笏在地上磕得“咚咚”響,“臣……臣無能……未能找到玉璽……”

柒皇帝坐在龍椅上,手指緊緊攥著扶手,指節泛白。她看著殿下那個形容枯槁的老人,又看看站在一旁的飄儀——攝政王依舊一身玄色王袍,銀線暗紋在晨光里閃著細碎的光,臉上平靜無波,仿佛這三日的風波與他無關。

“呂司空。”飄儀忽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你說過,若搜不到玉璽,便以項上人頭相抵。”

呂沆瀣的身體猛地一顫,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癱軟在地上。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不甘,嘴唇哆嗦著:“臣……臣……”

“太傅!”柒皇帝忽然開口,聲音帶著哭腔,“太傅是朕的老師,求王叔饒他這一次!”他從龍椅上站起來,明黃色的龍袍拖在地上,“朕知道太傅是一時糊涂,求王叔……”

飄儀看著龍椅上那個瘦小的身影,少年皇帝的臉上還掛著淚珠,像只受驚的幼鹿。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先帝彌留之際,拉著他的手說:“阿儀,朕把阿柒托付給你了,莫讓他重蹈先帝覆轍。”那時先帝的手冰冷刺骨,像極了此刻呂沆瀣癱在地上的樣子。

“陛下,”飄儀的聲音柔和了幾分,“國法面前,人人平等。若今日放過呂司空,他日再有人效仿,以莫須有的罪名構陷忠良,陛下該如何自處?”

柒皇帝的哭聲頓住了,他看著飄儀,又看看地上的呂沆瀣,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龍袍上,暈開一小片水漬。她知道飄儀說得對,可是……

就在這時,呂沆瀣忽然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瘋狂的光。他猛地朝飄儀撲過去,枯瘦的手指像鷹爪似的抓向飄儀的衣襟:“是你!是你藏起來了!你把玉璽藏到哪里去了?!”

飄儀側身避開,玄色王袍帶起一陣風。呂沆瀣撲了個空,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趴在地上,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像瀕死的野獸。

“拖下去。”飄儀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禁軍上前,架起呂沆瀣。老臣拼命掙扎,青灰色的袍袖被扯破,露出瘦骨嶙峋的胳膊。“飄儀!你不得好死!”他聲嘶力竭地喊著,聲音里充滿了怨毒,“你擁兵自重,遲早會篡位!陛下!你要信老臣啊!”

他的喊聲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殿外。紫宸殿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柒皇帝壓抑的啜泣聲。

飄儀走到殿中,朝柒皇帝深深一揖:“陛下,叛亂已平,玉璽……臣會盡快尋回。”

柒皇帝抬起淚眼,看著飄儀。攝政王的玄色王袍上,銀線繡的蟒紋在晨光里閃著光,袖口處沾著一點墨漬——那是剛才呂沆瀣掙扎時蹭上的。

“王叔,”他哽咽著說,“朕……朕錯怪你了。”

飄儀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眼底卻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伸手,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拍了拍柒皇帝的肩膀:“陛下長大了。”

退朝后,飄儀沒有回王府,而是徑直走向城南的那條僻靜巷子。青石板路被晨光曬得發燙,巷口的老槐樹下落著一地槐花,像鋪了層白雪。

蘇洪的書齋門虛掩著,飄儀推開門,看到蘇洪正坐在窗前,用玉璽壓著一張剛寫好的奏折。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玉璽上,泛著溫潤的光澤。

“回來了。”蘇洪抬起頭,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呂沆瀣那邊……”

“塵埃落定了。”飄儀走到桌前,拿起那方玉璽,指尖撫摸著上面的螭虎紐,感受著玉質的溫潤,“委屈你了。”

蘇洪笑了笑,拿起那本《論語》,輕輕放在桌上:“你我之間,說什么委屈。”他看著飄儀,忽然嘆了口氣,“只是呂沆瀣雖除,朝中帝黨仍在,你以后……”

“無妨。”飄儀將玉璽放進袖中,王袍的銀線在陽光下閃著光,“北域已定,南疆臣服,只要陛下能坐穩這龍椅,些許暗流,不足為懼。”

他轉身向外走去,玄色王袍的下擺掃過門檻上的青苔,帶起一陣微風。蘇洪站在窗前,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陽光照在那本《論語》上,紅繩捆著的書脊在光里泛著溫暖的色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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