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風卻愈發凜冽。

雷諾縮在馬棚角落，身下是結了冰的干草，寒氣順著破褲管往里鉆，他卻紋絲不動。

掌心那滴血早已干涸，像一小塊痂，黏在掃帚柄“杰克”兩字中間——這是他故意留下的。

他不急著擦，也不急著藏，堅信這名字不會白刻。

胸口吊墜的余溫早已散盡，只剩金屬貼著皮肉的冰涼。月光偏移，棚頂破瓦的縫隙里漏下一縷灰白，落在膝蓋上，像一把刀。

他沒有去尋光，抬手看向手臂內側。

夢里胎記發燙的地方，浮著一道青色脈絡，細如蛛絲，蜿蜒著爬向肘部。那不是血管，顏色像深井水，透著股冷意。

它動了，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翻了個身。

雷諾不驚不慌，用右手食指按住紋路的起點，指尖一陣發麻，那股麻意直沖太陽穴。

他閉眼數著心跳，一下、兩下、三下……和平日里一樣沉穩。

睜眼時，他把手臂轉向月光，青紋閃過一絲微光，快得如同錯覺，但他看見了。

這并非第一次出現異常。小時候發燒抽搐，藥師要抽血，母親卻嘶吼著阻攔，說“別讓他們發現你的血”。

那時他不懂，現在明白了，母親是怕別人知道他能活著的秘密。

他松開左手，任其垂在腿上。夢里母親的臉清晰得很，嘴唇裂著血口，眼睛亮得嚇人，反復說著：“你不是廢物……你是鑰匙。”

他懂了，自己不是卡蘭家的棄子，而是被封存的物件。

他指尖輕輕摩挲著掃帚柄上的“萊昂”“杰克”，像是怕吵醒了誰。他會讓那些欺辱過他的人，把這名字舔干凈。

他嘴角一扯，無聲地笑了，喉結動了動。

笑完，他抱緊掃帚，像是護著什么寶貝。外面天快亮了，雞鳴聲和仆人的腳步聲隱約傳來。

再過半個時辰，莊園就會熱鬧起來，那些穿著皮靴的人，不過是待宰的羔羊。

他沒動，等那青紋消失，皮膚恢復原狀，才站起身，關節發出咔咔的聲響。

他把掃帚靠在最陰暗的角落，貼著馬糞堆，沒人會注意到。

他走出馬棚，腳步輕得像貓。風吹過來，他拉緊衣領，遮住了吊墜的鏈子。

他知道，從今天起，有些事情不一樣了。

他不再是只會記仇的廢物，而是藏著火種的人。

走到院子中央，他停下腳步，看向右手。按過青紋的指印還在，皮膚微微發紅。

他知道，這不是病，是鑰匙轉動的第一聲咔噠。

他抬頭望天，東方已經泛白，云層低低地壓著，像是要塌下來。

他沒再多看，朝廚房走去。今天領早飯時，老約瑟夫總會偷偷塞給他黑面包，或許還會有熱湯。

他走得很穩，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拐過柴房墻角，左手突然抽搐起來，青紋竄到了肩胛骨，像是有冰針在皮肉下寫字。

他頓住腳步，右手死死掐住左臂，指甲都陷進了肉里，才壓住那陣滑動的感覺。

三秒后，一切恢復平靜。

他沒動，呼吸平穩。松開手，看向左肩，衣服和皮膚都與平常無異，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覺。

他繼續往前走，右手伸進懷里，攥緊了那片敵旗碎片，像是握著一把刀。

廚房門口，約瑟夫正在擦碗，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復雜。

雷諾沒有停留，接過麥粥，點了點頭，沒說話。

正要離開時，約瑟夫低聲道：“你臉色不太好。”

雷諾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昨晚沒睡好。”

約瑟夫嘆了口氣，目光落在碗底的徽記上。

雷諾捧著粥站在院子里，沒有喝。

他看著粥里自己的倒影，瞳孔中閃過一絲星輝。

他放下碗，倒影隨之破碎。

他知道，這不是夢，是母親留給他的命。

他回到馬棚，蹲下身子摳出木屑，蓋住了“杰克”兩個字。

他將木屑塞進嘴里，嚼碎了咽下，味道很苦。

他靠墻坐下，閉上眼睛等待著。

等那青紋再次出現，揭開他身體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