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是被銀杏葉風鈴的響聲驚醒的。
七片銀杏葉在晨光里撞出脆響,每片葉子的葉脈里都嵌著熒光粉,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星。鐵盒里的玻璃彈珠滾成條直線,最亮的那顆正對著窗戶,珠子里的小紅花轉了方向,像在朝北方點頭。
“六點十分。”陳慧的聲音裹著烤面包的香氣飄進來,“張奶奶在巷口煮山楂粥呢,說今早有朝霞,煮出來的粥會帶點胭脂色。”
蘇念把彈珠擺回北斗七星的形狀時,發現鐵盒底層粘著張藍色信紙,是江硯的字跡:“35米需要加裝尾翼穩定器,用三根紅繩綁成三角形。”錄音盒突然在枕頭底下震動,電流聲里混著風穿過水塔的嗚嗚聲,像有人站在塔頂喊名字。
“蘇念!快看天上的云!”王婷婷的聲音撞碎窗玻璃似的,她舉著個望遠鏡站在老槐樹下,鏡筒上纏著的紅繩被風吹得飄起來,“江硯說的35米導航云來了!你看那朵像不像舉著標尺的小巨人?”
蘇念的白球鞋剛踩上青石板,就被竹篩里的山楂核硌了下。核子在篩子里滾來滾去,每顆都刻著星號,最圓的那顆上“硯”字被露水浸得發深,像剛哭過的眼睛。“張奶奶凌晨四點就起來撿了。”王婷婷把望遠鏡往她手里塞,“說昨天航模掉下來時帶落了不少,每顆都要洗三遍才能串成手鏈。”
圖書館的屋檐下,掛著串用電池殼做的風鈴。李爺爺正往老槐樹的齒輪上纏紅繩,繩頭系著片銀杏葉,葉面上的“35”被晨露浸得發亮。“江硯畫的纏繞圖,”他舉著個放大鏡給蘇念看,“說每升高五米要多纏一圈,這樣齒輪轉起來就會帶著葉子打拍子,比鬧鐘準。”
蘇念的指尖剛碰到紅繩,就聽見郵差的自行車鈴在巷口響得急促。綠色的自行車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打滑,車筐里的硬紙板盒晃來晃去,側面用銀筆寫著“35米專用——尾翼穩定器”。“江硯媽媽特意捆了三層氣泡膜!”郵差把盒子往石桌上一放,雨衣上的水珠滴在鐵軌模型上,“說這是用飛機尾翼的邊角料做的,輕得能被風吹走。”
硬紙板盒里墊著層藍色絨布,三個銀色的穩定器躺在布上,每個頂端都焊著小圓環,正好能穿紅繩。王婷婷抓起個往航模尾翼上比:“你看這弧度,跟昨天云的形狀一模一樣!江硯在電話里說,他對著水塔的影子畫了七遍才定稿。”
“慢著。”李爺爺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個銅制量角器,“江硯說穩定器必須與機身呈15度角,偏差超過半度就會打轉,他畫的示意圖上標著‘用山楂核壓住邊緣校準’。”量角器的刻度上沾著桂花末,壓在穩定器邊緣時,晨露順著刻度線往下流,在石桌上畫出小小的五角星。
蘇念翻開航模圖紙第26頁,發現背面粘著張水塔的素描,塔身上標著密密麻麻的刻度,最高處畫著朵云,旁邊用紅筆寫著:“35米=水塔高度的三分之一,影子會落在鐵軌第350根枕木。”王婷婷突然指著素描角落,那里畫著個舉望遠鏡的小人,辮子上的紅繩飄向鐵軌模型的方向。
“他在畫我們呢。”蘇念的指尖剛碰到小人的辮子,就被鐵軌模型的反光晃了眼。刻“念”字的枕木上,桂花碎末被露水粘成顆小星星,周圍的七根枕木熒光粉亮得發藍,像圍著它跳舞。“江硯在電話里數過,”王婷婷蹲在石桌旁用樹枝量,“從‘念’字枕木到第350根,剛好35步,說這樣蘇念走過去時,影子能跟航模重合。”
張奶奶端著個砂鍋走過來時,山楂粥的甜香把晨霧都染成淡紅色。她往三個粗瓷碗里盛粥,每碗里都浮著片銀杏葉,葉脈里的熒光粉在熱霧里慢慢散開,像條會游的小魚。“給‘念硯號’的飛行員們加能量,”她用圍裙擦了擦手,“江硯小時候喝粥總愛撈葉子,說這樣能嘗到陽光的味道,你看這粥里的胭脂色,像不像朝霞掉進去了?”
巷口突然傳來金屬碰撞的叮當聲,王叔叔扛著個攝像機跑進來,鏡頭蓋沒蓋緊,在石板路上拖出串火星。“電視臺的人說九點就來!”他把機器往三腳架上安,螺絲擰得太急,碰倒了裝山楂粥的粗瓷碗,粥灑在鐵軌模型旁,枕木間的桂花被泡成金黃色,“你看這鏡頭里的導航云,移動速度跟江硯算的分毫不差!”
蘇念的手指剛碰到穩定器的圓環,就聽見錄音盒在口袋里響起來。江硯的聲音混著水塔的風鳴:“蘇念,35米的風會從東北方來,記得把航模左翼的山楂核再加半顆,我在塔上看見云已經就位了。”王婷婷突然把耳朵貼在鐵軌模型上:“還有火車聲!你聽這節奏,跟我們數枕木的步數一模一樣!”
李爺爺的掛鐘突然敲了七下,鐘擺晃得比平時高。他掀開鐘擺盒,里面藏著個小小的風速儀,指針在氣流里轉得飛快,刻度上標著“35米/秒”,旁邊用鉛筆寫著:“此時放飛,航模能追上最快的云。”王婷婷湊過去看,發現鐘擺上的紅繩又長了一截,剛好能纏齒輪三圈。
郵差的自行車又回來了,這次車筐里裝著個保溫桶,蓋沿縫里飄出紅糖的香氣。“江硯媽媽熬的桂圓茶!”他解開保溫桶的搭扣,里面的玻璃杯上都貼著星星貼紙,“說每杯要放三顆桂圓,喝下去能頂住35米的冷風,你看這茶水里的影子,像不像沉在水底的星星?”
王婷婷端起杯往嘴里灌,茶水順著嘴角往下滴,在下巴上掛成小水珠。“你看!”她指著杯底的桂圓核,“每顆都裂成五角星的形狀!江硯說這是‘銀河通行證’,喝了就能讓云聽話。”
蘇念的嘴唇剛碰到杯沿,就聽見齒輪咔嗒轉了五圈。老槐樹的影子在鐵軌模型上爬得飛快,第350根枕木與影子重疊時,突然發出輕微的震動,像有顆心跳在地下。“35米的共振點。”李爺爺掏出個銀色的音叉敲了下,聲音與石桌的震動合在一起,“江硯算的,說這時候云的速度正好能托住航模。”
王婷婷突然從書包里掏出個筆記本,封面上畫著架水塔形狀的飛機。“江硯的云圖日志!”她翻開第35頁,鉛筆字在晨光里泛著紅,“你看他寫的:‘蘇念的睫毛在陽光下能投出15度的影子,剛好能校準穩定器角度’。”
“他又胡編亂造。”蘇念的指尖在穩定器上捏了捏,航模突然往右邊歪了歪。王婷婷趕緊扶住機身,辮子上的紅繩勾住了根熒光枕木,把枕木上的星號蹭得更亮了:“昨天電視臺的記者給江硯媽媽打電話,說要拍云跟著航模跑的畫面,江硯在電話里喊‘一定要拍蘇念抬頭看云的樣子,比導航儀還準’!”
張奶奶突然在巷口喊起來,手里舉著個竹籃,籃子里的山楂干串成了長鏈子,每片果干上都用紅筆寫著數字,從1排到35。“江硯媽媽連夜串的!”她把鏈子往老槐樹上掛,果干在風里撞出脆響,“說35米的航模需要祈愿鏈,每片都要喊著名字掛上去,你看這片寫‘念’字的,邊緣還沾著桂花呢。”
蘇念撿起寫“念”字的果干時,發現背面用鉛筆寫著行小字:“35米的云會記住名字。”她突然把果干往航模駕駛艙里塞,齒輪咔嗒轉了半圈,黃銅箭頭猛地指向東北方,紅繩上的銀杏葉被風吹得嘩嘩響。“剛好三克!”李爺爺往量杯里放了顆山楂核,“跟江硯算的配重分毫不差,這孩子連果干的含水量都算進去了。”
“我就說他比天平還準。”王婷婷往穩定器的圓環里穿紅繩,“他在電話里跟我數了十七遍,說紅繩必須長17厘米,這樣飛起來能在風里畫出五角星,你看這長度剛好到第35根枕木。”
圖書館的玻璃窗上,不知何時貼滿了水塔形狀的貼紙。李爺爺舉著個望遠鏡往窗外看,鏡筒里的云正在慢慢變形,翅膀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連穩定器的影子都看得見。“江硯說這是‘云之航模’,”他把望遠鏡遞給蘇念,“云的影子移到第幾根枕木,我們的航模就能飛到對應高度,你看現在到第35根了!”
郵差的自行車第三次停在巷口時,車筐里多了個白色的信封。“江硯的手繪地圖!”他把信封往蘇念手里塞,郵票是朵會飛的云,郵戳上的時間正好是七點整,“他媽媽說這是水塔周邊的氣流圖,第12頁畫著35米的最佳放飛點。”
蘇念翻開第12頁,發現氣流圖旁邊畫著個小指南針,指針指著東北方,旁邊寫著:“此時此地,風速=蘇念跑三十五步的呼吸頻率。”王婷婷突然指著圖角落的小字:“快看!他畫了個小火車頭,車輪上寫著‘1825-350=1475’,說剩下的枕木要我們一起數!”
“別理他的鬼主意。”蘇念的耳尖突然發燙,指尖捏著的地圖差點被風吹走。李爺爺的掛鐘突然響了八下,鐘擺上的風速儀指針轉得更快,把紅繩甩成了個紅色的圈。
“電視臺的車來了!”王叔叔舉著攝像機跑出去,鏡頭對著巷口的白色面包車。車門打開時,戴眼鏡的記者舉著話筒跑過來,羽絨服上沾著草葉,像剛從草地里滾過。“蘇念同學,”他的聲音里帶著喘息,“聽說你們要讓航模跟著云飛?這導航云有什么特別的嗎?”
蘇念的手指突然抓緊了航模的穩定器,冰涼的金屬貼著掌心發顫。王婷婷悄悄往她手里塞了顆山楂糖,糖紙在掌心硌出小小的星號。“因為云會記得路。”蘇念的聲音被風吹得有點散,像被撕碎的信紙,“江硯說,35米的云能帶著影子找到想找的人。”
李爺爺突然轉動了老槐樹上的齒輪,紅繩帶著銀杏葉轉起來,在晨光里畫出金色的圈。“你們聽,”他把耳朵貼在樹干上,“刻度在唱35米的歌呢,跟水塔的風聲合上拍了。”
王婷婷突然推著小火車頭在鐵軌模型上跑,熒光枕木的藍光在車身后拖出長線,像條會發光的跑道。“快看影子!”她的辮子甩得像小旗子,“火車頭的影子跟天上的云重合了!江硯算的沒錯,350根枕木正好對準水塔!”
蘇念的指尖剛離開航模開關,就聽見齒輪咔嗒轉了最后五圈。老槐樹的影子在地上畫到第350根枕木,玻璃罩里的航模突然自己滑出來,螺旋槳轉得越來越快,帶起的風把山楂粥的甜香吹得漫天都是。
“10米!”王婷婷舉著卷尺蹦起來,白球鞋在濕漉漉的石板上踩出小水花,“20米!30米——”
航模突然在半空停頓了下,尾翼的紅繩被風吹成直線。蘇念的心跟著提到嗓子眼時,聽見錄音盒在口袋里喊:“放紅繩!我看見云在等了!”是江硯的聲音,比平時清楚百倍,像就站在老槐樹下。
“35米!”李爺爺的喊聲驚飛了槐樹上的鴿子,他舉著望遠鏡的手在發抖,藍布衫的袖子掃落了竹籃里的山楂干,“正好35米!跟云的高度分毫不差!”
航模飛起來時,尾翼的紅繩在風里畫出五角星,穩定器的影子投在鐵軌模型上,像串會跑的小腳印。蘇念舉著望遠鏡追著看,發現云真的在跟著航模動,翅膀的角度越變越像,連頂端的小圓環都看得清清楚楚。
“是江硯在水塔上指揮!”王婷婷突然指著北方,那里的水塔頂上閃過個小紅點,像朵會移動的花,“他肯定舉著紅繩在打信號,你看云轉方向了!”
戴眼鏡的記者舉著話筒追到石桌前時,鐵軌模型上的第350根枕木突然亮起來,熒光粉把周圍的枕木都染成淡藍色,像片會發光的小湖。“這根枕木為什么突然變亮?”記者的聲音里帶著驚嘆,鏡頭緊緊盯著那根枕木上的星號。
蘇念把望遠鏡往他手里塞,鏡筒里的云正托著航模慢慢升高。“因為它在數步子。”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穩,像被陽光曬暖的鐵軌,“每根枕木都是個記號,記著我們離彼此又近了一步。”
錄音盒突然在這時爆發出清晰的聲音,江硯的笑聲混著火車進站的鳴笛聲:“蘇念!你看云的影子!落在鐵軌上像條路!”
王婷婷突然指著鐵軌模型的盡頭,那里的藍光一直鋪到巷口,像條會發光的地毯。“是航模的影子!”她拽著蘇念往巷口跑,青石板上的水珠濺濕了褲腳,“江硯說的沒錯,35米的影子能連成路,你看一直通到水塔方向!”
李爺爺的掛鐘敲第九下時,齒輪突然咔嗒轉了三十五圈。老槐樹上的黃銅箭頭慢慢回落,在“第七天”的刻度旁停下,紅繩上的銀杏葉飄落在刻“念”字的枕木上,正好蓋住那個被露水浸深的“硯”字。
“這小子,”李爺爺望著北方的天空笑,手里的放大鏡在齒輪上晃出光斑,“連葉子落下的位置都算準了。”
蘇念往鐵盒里放回第七顆玻璃彈珠時,發現彈珠們又滾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狀,最亮的那顆正好對著水塔。錄音盒里的電流聲漸漸變輕,最后只剩下句清晰的話,像片山楂葉輕輕落在耳邊:“明天見,40米的云在水塔頂等我們。”
張奶奶往每個人手里塞山楂糖時,發現石桌的裂縫里卡著片銀杏葉,葉面上用鋼筆寫著個小小的“40”。王婷婷把樹葉撿起來對著太陽看,葉脈里的熒光粉亮得像條會游的小魚。
“他在數著日子呢。”蘇念剝開糖紙,山楂的酸混著桂花的甜在舌尖散開,“每片葉子都是個約定。”
圖書館的玻璃窗上,云的影子慢慢移到第40根枕木。蘇念知道,明天的晨光里,這些會指路的云會繼續等著航模,像水塔等著風,鐵軌等著火車,而遠方的人,正踩著影子慢慢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