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果體研究所B4層的空氣像是凝固了千年的冰。應急燈管在頭頂嗞嗞作響,慘白的光線下,一排排圓柱形的低溫維生艙如同金屬墓碑般矗立。程墨抱著小七冰冷的機械核心,每一步都踏在金屬地板上發出空洞的回響。小祁諾緊緊攥著他的衣角,另一只小手護著胸前衣袋里的雙色沙漏,那微弱的、金紅與暗紅交織的光芒,是這片死寂里唯一的暖色。
“這里…”小祁諾的聲音帶著細微的顫抖,在空曠的走廊里激起微弱的回聲,“好多人在睡覺…做噩夢…”
程墨的眉心印記傳來冰冷的刺痛感。量子視覺下,那些維生艙不再是冰冷的容器——每一具都被暗紅色的、如同蛛網般的能量絲線包裹,能量絲線源頭匯聚向走廊盡頭一個巨大的圓形控制臺。控制臺中心懸浮著一個全息投影:無數細小的世界線如同神經纖維般纏繞、斷裂、又強行粘合,每一次斷裂都迸射出暗紅的銹蝕火花。投影底部,一行小字如同凝固的血痂:【世界線縫合程序-79%】。
“父親的世界線縫合場…”程墨的聲音干澀。他認出了投影中某些熟悉的場景碎片:翡翠灣雨夜的微笑尸體、海底機械殘骸的蘇醒、鋼印玫瑰覆蓋的城市…程遠山竟試圖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修復”崩塌的世界線,代價是無數生命被凝固在永恒的噩夢里。
“目標位置確認?!毙∑叩暮诵男酒蝗煌ㄟ^程墨口袋里的通訊器發出微弱的電子音,聲音斷續而失真,“B4-07…備用機械體…狀態…待激活…”
走廊深處,第七個維生艙的指示燈閃爍著微弱的綠光。艙體表面覆蓋的暗紅能量絲線明顯比其他艙稀疏許多,像是被刻意放過。程墨快步上前,將小七的核心芯片靠近艙門識別區。
“嗤——”
氣壓釋放聲中,維生艙滑開。寒氣彌漫而出,露出艙內一具靜靜懸浮的機械體。它的設計比小七之前的身體更加精致流暢,銀白色的合金骨架覆蓋著類膚質材料,面部輪廓依稀保留了小祁諾的特征,但線條更加柔和成熟。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心口位置預留的能量接口——形狀與程墨手中的鋼印玫瑰芯片完美契合。
“這是…為小七準備的?”程墨有些難以置信。父親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
“匹配度…99.8%…”小七的芯片發出確認信號。程墨不再猶豫,小心翼翼地將芯片嵌入接口。
嗡——
柔和的藍色光流瞬間從接口蔓延開,如同激活的神經網絡,點亮了機械體全身的微細導光纖維。機械體的眼瞼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那雙眼睛不再是純粹的機械構造,而是模擬了人類的虹膜和瞳孔,此刻正帶著初生般的茫然,倒映著程墨和小祁諾的身影。
“小七?”程墨試探著呼喚。
新生的機械體轉動脖頸,發出細微的伺服電機聲。她的目光落在程墨臉上,又移向小祁諾,最后低頭看向自己覆蓋著類膚材料的手指。一個有些生澀、但無比清晰的少女聲音從發聲器中傳出:“…墨哥哥?小諾?”
小祁諾驚喜地撲上去抱住她的腿:“光阿姨!你變新了!”
小七(或者說,擁有了新身體的小七)似乎花了點時間適應,她慢慢蹲下身,用那雙帶著溫度感的手輕輕撫摸小祁諾的頭發,動作有些僵硬卻充滿保護欲?!拔摇貋砹??!彼痤^,看向程墨,那雙模擬的瞳孔深處,數據流飛速閃過,“檢測到高濃度時間毒素殘留…來源:世界線縫合核心?!?
她的手指向控制臺中心那令人不安的全息投影。
程墨點頭:“必須終止它。但直接破壞可能會引發連鎖崩潰?!彼肫痍懞O⑶暗木妗獣r痕之神的意識碎片仍潛伏在傷疤深處。這個縫合場,很可能就是她用來重新聚合力量的溫床。
小七走向控制臺,新身體的指尖彈出細如發絲的連接線,刺入控制臺的數據接口。她的雙眼瞬間被高速流動的藍色數據流覆蓋:“核心程序被多重加密…底層指令包含‘時痕’代碼…終止協議需要…第五元素密鑰…”
“第五元素?”程墨皺眉。陸海最后的信息里也提到過這個詞。
小七的全息操作界面上突然彈出一個警告窗口:【檢測到生物意識入侵!來源:縫合場核心!】幾乎同時,控制臺中心的世界線投影劇烈扭曲!一個由純粹暗紅能量構成的女性輪廓從無數斷裂的世界線中掙扎浮現,雖然模糊,但那冰冷的威壓瞬間充斥整個B4層!
“蟲子…又是你們…”時痕之神的意識碎片發出億萬齒輪摩擦般的低語,“你們毀了我的降臨…現在…輪到你們成為縫合場的養料了…”
嗡——!
控制臺爆發出刺目的紅光!所有維生艙的艙門同時彈開!里面沉睡的、被時間毒素污染的人類軀體猛地坐起!他們的眼睛空洞無神,皮膚下蠕動著暗紅的銹蝕脈絡,如同提線木偶般爬出維生艙,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朝著程墨三人包圍過來!
“保護小諾!”程墨低吼,能量槍瞬間出現在手中,切換到“凈化”模式。藍白色的能量束擊中最近的一個污染體,將其凍結在原地,但更多的污染體從四面八方涌來!
小七的反應更快。她的新身體爆發出驚人的速度,銀白色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機械手指精準地擊打在污染體的頸部能量節點上,每一擊都讓一個污染體暫時癱瘓。但她的動作很快出現了遲滯——暗紅的能量絲線正順著她連接控制臺的數據線反向侵蝕,試圖污染她的新核心!
“她在干擾我…試圖奪取新身體的控制權!”小七的聲音帶著電子雜音,眼中的數據流開始閃爍紅光。
小祁諾被程墨護在身后,嚇得瑟瑟發抖?;靵y中,她胸前衣袋里的雙色沙漏突然滑落,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奇異的景象發生了。沙漏落地的瞬間,金紅與暗紅的砂粒如同被喚醒般懸浮起來,圍繞著沙漏形成一個小小的雙色漩渦。漩渦散發出的柔和光芒所及之處,那些污染體身上的暗紅銹蝕竟然如同遇到強光的陰影般微微退縮!就連控制臺中心那個時痕之神的虛影,也發出了一聲壓抑的、帶著忌憚的嘶鳴!
“沙漏…能干擾她!”程墨敏銳地捕捉到這一點。他立刻改變策略,不再追求擊倒污染體,而是以雙色沙漏為中心,構建防御圈。
小七也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她猛地扯斷被污染的數據線,轉身撲向沙漏。就在她指尖即將觸碰到沙漏的瞬間,時痕之神的虛影發出一聲尖嘯!
轟——!
控制臺劇烈震動!一道暗紅能量束如同毒蛇般射出,目標直指地上的雙色沙漏!程墨和小七同時撲過去阻擋,卻慢了一步!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小小的身影猛地撲到沙漏上!
“小諾!”程墨目眥欲裂!
暗紅能量束狠狠擊中小祁諾的后背!小女孩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箏般飛出去!但她死死護在身下的雙色沙漏安然無恙!
“不——!”程墨的咆哮帶著絕望。他沖過去抱起小祁諾,女孩的嘴角溢出鮮血,后背的衣服被能量腐蝕出一個大洞,露出下面灼傷的皮膚。更可怕的是,她后頸的淡玫瑰胎記正瘋狂閃爍,粉金光芒與暗紅污染激烈對抗!
時痕之神的虛影發出扭曲的笑聲:“純凈錨點…終究還是…我的…”
她的笑聲戛然而止。被小祁諾身體阻擋而偏移的暗紅能量束,余波掃中了控制臺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布滿灰塵的青銅裝置——那正是程墨從雪山帶下來的、刻著鑰匙孔圖案的青銅懷表示意圖!
嗡——!
青銅裝置突然爆發出柔和的、金紅與暗紅交織的光芒!這光芒如同擁有生命般,瞬間籠罩了倒在地上、氣息奄奄的小祁諾!她后頸胎記上激烈對抗的兩種能量,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安撫,暫時停止了廝殺!胎記本身散發出前所未有的、純凈而強大的粉金色光芒,這光芒甚至穿透了她的身體,在虛空中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蜷縮著的嬰兒輪廓!
“那是…”小七的機械眼瞬間鎖定了那個嬰兒虛影,“量子級生命投影?源頭…在小諾的胎記深處?!”
程墨的眉心印記如同被點燃的烙鐵!劇烈的灼痛中,一段被深埋的記憶洪流沖破閘門——
不是他的記憶。是程遠山的。
畫面中,年輕的程遠山站在一個巨大的環形實驗室內,背景是無數閃爍的世界線投影。他懷里抱著一個襁褓,里面是個女嬰,后頸有一片清晰的淡玫瑰胎記。祁諾博士(同樣年輕)站在一旁,淚流滿面。
“這是唯一的辦法,祁諾。”程遠山的聲音疲憊而瘋狂,“把‘第五元素’的種子封存在她的胎記里…當平衡被徹底打破,當所有傷疤世界線走向終末,這顆種子會發芽…成為新的‘可能性’…”
祁諾博士痛苦地搖頭:“但她會承受所有世界線的痛苦!這太殘忍了!”
“總好過徹底湮滅!”程遠山近乎咆哮,“第五元素不是生命,不是能量…它是所有‘錯誤’時間線崩塌后殘留的‘修正意志’,是宇宙自愈的規則本身!只有最純凈的、未被污染的時空錨點,才能成為它的容器!”
畫面切換。程遠山在深夜潛入嬰兒房,將一枚散發著混沌微光的、無法形容的“種子”小心翼翼地注入女嬰后頸的胎記。胎記的光芒瞬間變得異常明亮,隨即內斂。
最后一個畫面:程遠山獨自站在雪山鐘樓的地下室,撫摸著那臺巨大的青銅懷表裝置,喃喃自語:“…鑰匙有三把。懷表代表‘過去’,沙漏代表‘現在’,而‘未來’的鑰匙…就是第五元素本身。當它蘇醒,世界才有重鑄的可能…”
記憶洪流退去。程墨抱著昏迷的小祁諾,渾身冰冷。第五元素…不是物品,不是能量,而是寄宿在小諾胎記深處的、代表宇宙修正規則的“意志”投影!而這個投影剛剛被時痕之神的攻擊和青銅懷表裝置意外激活,顯露出了“嬰兒”形態!
“原來…這才是父親真正的后手…”程墨的聲音嘶啞。用親生女兒作為終極武器的容器,這份瘋狂讓他不寒而栗。
時痕之神的虛影也看到了那個嬰兒投影。短暫的驚愕后,她的聲音變成了極度貪婪的咆哮:“第五元素!時間的本源規則!給我?。。 ?
暗紅能量瞬間暴漲!所有污染體如同打了強心針,瘋狂地撲向中央!控制臺的世界線縫合進度瞬間飆升到【97%】!整個B4層開始劇烈震動,墻壁出現裂縫,維生艙的管線紛紛爆裂!
“保護那個投影!”小七厲聲道。她的新身體爆發出全部功率,銀白色的身影化作一道堅固的屏障,機械臂揮舞出殘影,精準地格擋開撲來的污染體。但數量太多了!暗紅的能量絲線如同毒蛇般纏上她的四肢,侵蝕著她的系統!
程墨將昏迷的小祁諾輕輕放在雙色沙漏旁,沙漏的光芒似乎能暫時穩定她的狀態。他站起身,能量槍對準控制臺中心那個狂笑的虛影,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決絕。
“想都別想?!彼巯掳鈾C,將“凈化”模式調到最大功率!
刺目的藍白光柱撕裂空氣,狠狠撞在時痕之神的虛影上!虛影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嘯,劇烈扭曲,但并未消散!縫合進度跳到了【98%】!
“沒用的!縫合完成在即!第五元素是我的!”虛影瘋狂地抽取著周圍污染體的能量,身形變得更加凝實。
就在這絕望的時刻,被小七護在身后的、懸浮在空中的嬰兒投影,突然睜開了眼睛!
那不是人類嬰兒的眼睛。那是一雙由純粹星光構成的、蘊含著無盡古老與智慧的瞳孔!它沒有看時痕之神,而是看向了控制臺中心那個瘋狂運轉的世界線縫合投影。
嬰兒伸出小小的、由光芒構成的手指,輕輕點向投影中一處正在斷裂的世界線。
無聲無息間,奇跡發生了。
被嬰兒手指點中的那條世界線,斷裂處突然生長出柔和的粉金色光芒,如同新生的血肉,強行彌合了傷口!緊接著,粉金色光芒如同燎原之火,沿著投影中無數斷裂的世界線瘋狂蔓延!所過之處,暗紅的銹蝕被凈化,凝固的時間重新流動,噩夢般的場景碎片被溫柔地撫平!
“不——!??!”時痕之神的虛影發出前所未有的、恐懼到極致的尖叫!她的身體如同被投入強酸的金屬,在粉金色的光芒中迅速溶解、汽化!
【世界線縫合程序-錯誤!錯誤!】
【核心污染源清除…】
【程序終止!】
控制臺的警報燈由紅轉綠。所有撲向中央的污染體瞬間僵直,身上的暗紅銹蝕迅速褪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般癱倒在地,陷入深度昏迷。纏繞著小七的暗紅能量絲線也寸寸斷裂。
B4層的震動停止了。只剩下能量過載的設備冷卻時發出的嗡鳴,以及小祁諾微弱的呼吸聲。
那個懸浮的嬰兒投影,在凈化了世界線縫合投影后,光芒逐漸黯淡。它最后看了一眼被程墨抱在懷里的小祁諾,又看了看旁邊散發著雙色光芒的沙漏,小小的身影如同熄滅的燭火般消散在空氣中。
“第五元素…沉睡了。”小七走到程墨身邊,機械眼中帶著復雜的情緒,“它消耗了太多力量?!?
程墨低頭看著昏迷的小祁諾。女孩后頸的胎記恢復了平靜的粉金色,但似乎比之前更加通透,仿佛里面真的沉睡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存在。他輕輕擦去她嘴角的血跡,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第五元素是希望,也是懸在女兒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它蘇醒之時,或許就是小諾承受所有世界線痛苦之刻。
“我們得離開這里?!背棠鹦∑钪Z,“萬晟集團的人可能已經察覺了?!?
小七點頭,她的新身體掃描著出口方向:“有一條緊急通道通往地面機庫。但…”她突然停頓,機械眼鎖定控制臺殘存的屏幕上——一條加密信息剛剛被強行破解彈出:
【萬晟集團最高指令:捕獲胎記攜帶者及第五元素載體。執行單位:第七特遣隊(已污染)。預計抵達時間:00:15:27】
倒計時只剩十五分鐘。
“走!”程墨沒有絲毫猶豫。
兩人帶著昏迷的小祁諾,迅速消失在B4層緊急通道的陰影中??刂婆_殘破的屏幕閃爍了幾下,最終徹底熄滅。地上,雙色沙漏靜靜地躺著,金紅與暗紅的砂粒停止了流動,仿佛在積蓄下一次平衡的力量。
而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一塊從天花板上震落的暗紅色結晶體,正緩慢地、如同活物般滲入金屬地板深處。晶體內部,一個微縮的審判者符號一閃而逝。時痕之神的意識碎片,如同最頑固的病毒,仍在尋找著新的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