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在雪線之上掙扎。旋翼攪起的冰晶撞擊著舷窗,發出細密的噼啪聲。小七的機械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飛速跳躍,每一次敲擊都帶起微弱的電火花——機載系統正被某種無形的力量侵蝕,導航屏幕上的雪山輪廓扭曲成模糊的色塊。
“高度正在下降!”小七的聲音帶著罕見的電子雜音,“引擎輸出功率被壓制了!是...是第七錨點的干擾!”
程墨撲到舷窗邊。下方,巍峨的雪山如同沉睡的白色巨獸,而其中一座山峰的頂端,一座哥特式鐘樓突兀地矗立在風雪中。鐘樓頂端的青銅大鐘靜止不動,表面覆蓋著厚厚的冰層。但程墨的量子視覺穿透表象,看到了令他窒息的景象——整座鐘樓被一個巨大的、由暗紅銹蝕物構成的審判者符號包裹!符號的七個節點閃爍著不祥的紅光,其中六個已經穩定亮起,唯有鐘樓頂端的第七個節點明滅不定,每一次閃爍都引起周圍空間的細微扭曲。
小祁諾蜷縮在擔架上,呼吸急促。她后頸的胎記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粉金與暗紅兩種能量在皮膚下激烈絞殺,每一次交鋒都讓她小小的身體劇烈抽搐。更可怕的是,胎記的形狀正緩慢地、不可逆轉地向倒置的沙漏轉變。
“它在強行同化她...”程墨的聲音被引擎的嘶吼聲淹沒。他看向全息地圖,代表第七錨點的紅點已經與雪山鐘樓完全重合,而象征小祁諾生命體征的藍點正被紅點緩慢吞噬。
“量子糾纏度突破臨界值!”小七的機械眼鎖定小祁諾,“必須切斷鏈接!否則她會在到達前就被徹底轉化為錨點載體!”
程墨的目光掃過機艙。角落里堆著從松果體研究所帶出的裝備:能量槍、三支試管、陸海給的半枚懷表,以及那把造型古怪的、需要三把鑰匙啟動的青銅懷表示意圖。他的視線最終停留在標著“凈化”的試管上——試管內懸浮著金紅色的微光粒子,像是凝固的星塵。
“賭一把。”程墨拔掉試管塞,將液體滴在小祁諾的胎記上。
奇跡發生了。金紅粒子接觸胎記的瞬間,如同強酸滴入污漬,暗紅污染區域迅速收縮!小祁諾發出一聲長長的抽泣,胎記暫時穩定在粉金與暗紅分庭抗禮的狀態。但效果只維持了十幾秒,暗紅能量便再次反撲,甚至比之前更猛烈!
“只能暫時壓制...”程墨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向窗外,直升機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拖拽著墜向鐘樓。旋翼在狂暴的能量場中發出金屬疲勞的呻吟。
“準備迫降!”小七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我會盡量控制姿態!保護好小諾!”
機身猛地傾斜!程墨用安全帶將自己和小祁諾死死固定在座椅上。舷窗外,覆蓋鐘樓的暗紅符號如同活物般蠕動,伸出無數銹蝕觸須抓向直升機!旋翼與觸須碰撞,爆出刺眼的火花!
轟隆!
劇烈的撞擊讓程墨眼前一黑。金屬撕裂聲、玻璃破碎聲、小七的警報聲混雜在一起。等他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半截身子懸在機艙外,刺骨的寒風卷著雪沫灌進來。直升機像只被釘在標本板上的昆蟲,機尾嵌在鐘樓三層的彩色玻璃窗里,機頭則被數根暗紅觸須纏繞固定。
“小七!小諾!”程墨掙扎著解開安全帶。駕駛艙里,小七的機械臂卡在扭曲的控制臺里,機械眼閃爍著紊亂的光芒。小祁諾被甩到角落,胎記的暗紅范圍再次擴大,粉金光芒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鐘樓內部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一個穿著厚實防寒服、戴著護目鏡的男人出現在破碎的窗前。他的臉隱藏在陰影里,但手中那把造型古樸的、槍管帶著青銅刻度的長槍指向程墨的眉心。
“別動。”男人的聲音冰冷如雪山寒風,“把女孩交出來。時痕之神承諾過,只要錨點完成,就歸還所有被凍結的時間。”
程墨的量子視覺瞬間穿透對方的護目鏡——瞳孔深處,細小的審判者符號如同水蛭般扭動!這是個被深度污染的信徒!
“做夢!”程墨猛地翻滾,躲開對方射出的冰藍色能量束。光束擊中機艙內壁,瞬間凍結出一大片白霜!他趁機撲向小祁諾,將她護在身下。
“頑固!”男人低吼,長槍連續射擊。程墨抱著小祁諾在狹窄的空間里躲閃,凍結光束擦著身體掠過,每一次都帶走大片熱量。他瞥見小七的機械臂終于掙脫束縛,但動作遲緩了許多——低溫讓她的關節潤滑油近乎凝固。
“墨哥哥...”小祁諾突然虛弱地抓住他的衣領,胎記的光芒指向鐘樓深處,“那里...有東西在叫我...說可以...不痛...”
程墨順著她的指引望去。透過破碎的彩色玻璃,能看到鐘樓內部盤旋而上的木質樓梯。而在樓梯盡頭的陰影里,隱約懸浮著一枚巨大的青銅齒輪,表面刻滿復雜的星圖。
“父親的裝置核心!”程墨瞬間明白。他抓起能量槍,對著污染信徒的方向盲射幾槍逼退對方,同時朝小七大喊:“帶小諾去頂樓!青銅懷表在那里!”
小七用尚能活動的右臂抱起小祁諾,撞開另一側的艙門跳了出去。程墨緊隨其后,落地瞬間就地翻滾,躲開一道凍結光束。寒氣擦過后背,作戰服瞬間結冰變脆。
“你逃不掉的!”污染信徒追出機艙,長槍瞄準程墨的后心,“這座鐘樓是時痕之神的圣域!”
程墨頭也不回地沖進鐘樓入口。厚重的橡木門在身后轟然關閉,將風雪和追擊者暫時隔絕。他靠在冰冷的石墻上喘息,眼前是盤旋向上的幽深樓梯。空氣里彌漫著陳腐的木頭味、機油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銹的金屬腥氣。
小七和小祁諾已經不見蹤影,只有木質樓梯上殘留的細小冰晶(小七關節滲出的冷凝液)和幾滴暗紅色的液體(小祁諾胎記滲出的能量殘留)指引著方向。
程墨沿著痕跡向上狂奔。樓梯兩側的墻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懷表,大部分已經停擺。奇怪的是,越往上走,懷表的狀態越“異常”——有些表盤玻璃凝結著血珠般的冰晶,有些指針在瘋狂倒轉,有些則完全銹死,表殼上生長出暗紅色的苔蘚狀物質。
“時間毒素的污染...”程墨的眉心印記微微發熱。量子視覺下,這些懷表如同一個個微型的時空傷疤,散發著絕望的熵增氣息。他不敢觸碰,只能加快腳步。
樓梯盡頭是一扇刻著雙螺旋圖案的青銅門。門虛掩著,里面透出幽藍的冷光。程墨推門而入,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這是一個巨大的環形空間,占據了整個鐘樓頂部。穹頂是透明的特種玻璃,風雪肆虐的天空清晰可見。空間中央,一臺難以形容的機械裝置正在運轉:無數大小不一的青銅齒輪相互咬合,杠桿與活塞精密聯動,蒸汽與冷凝液在黃銅管道中循環。裝置的核心,懸浮著一個直徑約兩米的青銅懷表,表盤上沒有數字,只有一圈不斷流動的星圖。懷表兩側各有一個鑰匙孔,形狀與程墨手中的示意圖完全一致。
小七抱著小祁諾站在裝置前。小祁諾的胎記光芒正被青銅懷表吸引,形成一道纖細的粉金色光束連接兩者。她的意識似乎清醒了一些,正茫然地看著周圍那些緩緩轉動的巨大齒輪。
“墨哥哥...”她虛弱地呼喚,“這里...好多聲音...在吵架...”
程墨走近,發現小七的狀態很糟。機械關節處的冷凝液已經結冰,動作僵硬得像生銹的傀儡。她的機械眼鎖定懷表下方一個不起眼的控制臺:“啟動它...需要兩把鑰匙...還有一個...能量核心...”
程墨掏出陸海給的半枚懷表,又拿出在沙灘上撿到的那枚。兩枚懷表在靠近青銅裝置時突然產生磁性吸附,自動飛向懷表兩側的鑰匙孔,完美嵌入!
嗡——!
低沉的共鳴聲瞬間充滿空間。青銅懷表開始緩慢旋轉,星圖流動速度加快。表盤中央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微型黑洞。一股強大的吸力從中涌出,程墨感到自己的意識仿佛要被抽離身體!
“能量核心!”小七的聲音帶著電子尖叫,“就是第七錨點!必須將小諾的胎記能量注入那個孔洞!才能逆轉污染!”
程墨看向小祁諾。小女孩的胎記此刻如同燒紅的鐵塊,暗紅污染已經占據三分之二。強行抽取能量,無異于將她推向深淵!
“沒有...其他辦法嗎?”程墨的聲音干澀。
小七的機械眼閃爍不定。突然,她看向自己胸口的暗紅核心(那是第六克隆體植入的控制器,此刻正隨著懷表的運轉而明滅):“有...用我代替。我體內有反向編碼...可以模擬錨點能量...但需要...精確控制...”
她猛地將機械左臂插入懷表下方的一個備用接口!無數數據流瞬間涌入她的視覺中樞,機械眼瘋狂閃爍!同時,她胸口的暗紅核心亮度驟增,一股強大的能量脈沖順著機械臂涌入青銅裝置!
青銅懷表的旋轉速度陡然加快!黑洞的吸力暫時轉向小七!連接小祁諾的粉金光束變得微弱,胎記的暗紅擴張終于停止!
“小七!你在干什么?!”程墨沖過去想拉開她。
“別碰我!”小七的聲音夾雜著痛苦的電子雜音,“反向編碼...正在抵消污染...但裝置需要穩定能量源...我的核心撐不了多久...”她的機械身體開始過載發紅,關節處冒出青煙,“快...找到第三把鑰匙...啟動凈化程序...”
程墨強迫自己冷靜。他環視巨大的裝置,目光最終落在懷表正上方的穹頂——那里懸掛著一個巨大的青銅鐘錘,錘頭形狀奇特,像是某種機械鑰匙的柄部。而錘柄連接著復雜的滑輪系統,似乎可以手動操縱。
“第三把鑰匙...是那個鐘錘?”程墨撲向控制臺。臺面上布滿古老的拉桿和轉盤,中央有一個凹陷的掌印。
他將右手按在掌印上。眉心印記瞬間與裝置產生共鳴,無數信息流涌入腦海:程遠山年輕時在暴風雪中建造鐘樓;祁諾博士偷偷修改第七克隆體的程序;陸海在某個雨夜將半枚懷表藏進鐘樓的暗格...最后,一個清晰的指令浮現:
【以時砂之名,叩響時間之門】
時砂!程墨猛然想起那個在傷疤世界線犧牲的守望者!她的平衡玫瑰,她的雙色沙粒...
他下意識摸向口袋——那里裝著標著“記憶”的試管。拔掉塞子,里面是流動的、金紅與暗紅交織的星塵。程墨不再猶豫,將液體倒在掌印上!
嗡——!
控制臺爆發出刺目的雙色光芒!整個青銅裝置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所有齒輪的轉速提升到極限!巨大的鐘錘開始緩緩下降,錘頭精準地對準青銅懷表中央的黑洞!
“就是現在!”小七的聲音已經扭曲變形,“拉下...主控桿!”
程墨抓住控制臺上最粗的那根青銅拉桿,用盡全身力氣拉下!
當——!!!
鐘錘狠狠撞擊在青銅懷表上!沒有物理的撞擊聲,而是一種穿透靈魂的、如同宇宙初開的宏大嗡鳴!一道金紅與暗紅交織的光柱從懷表中央沖天而起,瞬間擊穿穹頂的強化玻璃,直射風雪肆虐的天空!
光柱所過之處,奇跡發生了。
覆蓋鐘樓的暗紅審判者符號如同遇到沸水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天空中,第七錨點閃爍的紅光被光柱強行扭轉方向,射向光柱內部!程墨感到懷中的兩枚懷表劇烈發燙,自動從鑰匙孔中彈出,懸浮在光柱中旋轉!
小祁諾發出一聲嘹亮的啼哭!胎記的暗紅污染被光柱隔空抽取,化為絲絲縷縷的暗紅能量匯入光柱!粉金色的光芒重新占據主導!
小七的身體猛地一震!連接裝置的機械臂被強行彈開!她胸口的暗紅核心瞬間黯淡、碎裂!整個人如同斷電般癱軟下去!
“小七!”程墨沖過去抱住她。機械軀體冰冷,唯有胸口裂開的暗紅核心處,露出一枚微小的、完好的鋼印玫瑰芯片——那是祁諾博士在第七區塞給她的最后禮物。
光柱持續了整整十秒才緩緩消散。風雪奇跡般地停止了,云層散開,露出清澈的星空。鐘樓內部,青銅裝置停止了運轉,懷表中央的黑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緩慢旋轉的雙色沙漏虛影。
程墨抱著小七冰冷的機械軀體,感受著她核心芯片微弱的能量脈動。小祁諾搖搖晃晃地走過來,胎記已經恢復純凈的粉金色,她的小手輕輕放在小七的機械臉上。
“光阿姨...睡著了?”
程墨剛要回答,整個鐘樓突然劇烈震動!被光柱擊穿的穹頂缺口處,暗紅色的云層如同潰爛的傷口般重新匯聚!一個比鐘樓還要龐大的、由純粹暗紅能量構成的女性面孔在云層中浮現——時痕之神的最終形態!
“愚蠢...”她的聲音如同億萬齒輪同時摩擦,“你們只是...延緩了必然...”
巨大的面孔張開嘴,一股暗紅色的能量洪流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直沖鐘樓!所過之處,空間被染上銹跡,時間仿佛凝固!
程墨將小七和小祁諾護在身下,絕望地閉上眼睛。他眉心的印記瘋狂灼燒,卻無法再提供任何力量。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懸浮在空中的雙色沙漏虛影突然實體化!它急速膨脹,擋在能量洪流與鐘樓之間!沙漏上半部分的金紅砂粒與下半部分的暗紅砂粒瘋狂旋轉、交換位置!傾瀉而下的暗紅洪流如同撞上無形的堤壩,被強行分流、扭轉,一部分被金紅砂粒凈化吸收,另一部分則被暗紅砂粒同化!
“平衡法則...”時痕之神的面孔因憤怒而扭曲,“陸海...你竟敢...”
沙漏后方,一個模糊的身影緩緩浮現。獨臂,沙漏瞳孔,胸前鋼印玫瑰的光芒照亮了風雪。
“該結束了。”陸海的聲音平靜地穿透能量風暴的轟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所有世界線的污染。”
他抬起獨臂,鋼印玫瑰的花瓣完全展開。沙漏虛影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強光!金紅與暗紅的砂粒徹底融合,形成一種無法形容的、混沌的灰白色光芒!這光芒如同宇宙誕生之初的奇點,瞬間吞噬了暗紅洪流,逆流而上,狠狠撞向云層中時痕之神的面孔!
沒有爆炸,沒有巨響。只有一種絕對的、令人靈魂戰栗的“抹除”感。暗紅面孔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鉛筆畫,無聲無息地消散在灰白光中。覆蓋天空的銹色云層隨之褪去,露出澄澈如洗的夜空和璀璨的星河。
灰白光芒緩緩收斂,重新凝聚成小小的雙色沙漏,落入陸海手中。他的身影比之前更加透明,仿佛隨時會消散在風中。
鐘樓恢復了平靜,只有青銅齒輪停止運轉后的余音在空氣中回蕩。風雪徹底停歇,月光透過破碎的穹頂灑落,照亮一地狼藉。
程墨抱著小七,牽著小祁諾,走向那個逐漸透明的身影。
“陸海...你...”
“時間不多了。”陸海將雙色沙漏放在小祁諾手中,“保護好它。這是平衡的種子。”他又看向小七胸口的鋼印玫瑰芯片,“她的意識核心沒有損壞,松果體研究所的B4層有備用機械體可以承載。”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程墨眉心的印記上:“你父親犯下的錯,需要你來彌補。雪山鐘樓只是開始,時痕之神的意識碎片仍潛伏在傷疤世界線深處。找到它們,凈化它們。這是守望者的宿命。”
他的身影開始分解成細小的光粒,如同逆飛的雪。
“祁諾博士...”程墨急切地問,“她在哪?”
陸海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絲解脫的笑意:“她在時間之外...等我去赴約...”
話音未落,最后一點光粒消散在月光里。只有那枚雙色沙漏在小祁諾掌心散發著溫潤的光芒。
程墨站在冰冷的鐘樓頂端,腳下是沉睡的雪山。懷中的小七核心芯片微微跳動,小祁諾緊緊握著他的手指。東方天際,第一縷曙光刺破黑暗,將雪山染上淡淡的金紅。
新的征程,在傷痕累累的世界線上悄然鋪開。而遙遠的翡翠灣海岸,一枚被遺忘的銹蝕懷表在浪花中沉浮,表蓋內側悄然浮現一行新的刻痕:
【當沙漏重新流動,尋找第五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