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圈底
書名: 千萬別在午夜讀這本書作者名: 衡蕪雪本章字數: 2533字更新時間: 2025-07-24 21:01:33
我第一次聽這個事,是在大學宿舍的臥談會上。下鋪的室友翻了個身,床板發出吱呀一聲,像被什么東西踩了踩。她說,這事發生在她高中宿舍,那年她們剛分完文理科,宿舍里四個姑娘,還沒完全熟絡,卻在某個周末的晚上,湊在一起干了件至今想起來還發怵的事。
那間宿舍在三樓盡頭,窗外對著學校的老槐樹,樹杈歪歪扭扭地伸到窗臺上,風一吹就蹭著玻璃響,像有人在外面撓。她們翻出一張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草稿紙,紙邊卷著毛,右下角還沾著塊干掉的修正液,白得刺眼。
“畫圓得用心,”那個最先提議的姑娘說,她的指甲在紙上來回劃著,留下淺淺的白痕,“越圓,越容易請動。”
她拿起筆,是支普通的黑色水筆,筆帽上的漆掉了一塊。筆尖在紙上頓了頓,然后開始轉圈。宿舍里沒開燈,只有走廊的聲控燈透過門縫照進來,在紙上投下一道斜斜的光帶。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貼在墻上,隨著畫圓的動作微微晃動,像有個模糊的東西在后面跟著動。
圓畫得不算完美,收尾的地方有點歪,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但她們已經顧不上了,四個人的手疊在一起,蓋住那支筆。手心里的汗很快把筆桿洇濕了,滑溜溜的,像握著條剛從水里撈出來的魚。
“筆仙筆仙,”其中一個姑娘的聲音有點抖,“我們這里誰最小?”
筆突然動了,在紙上慢慢移動,最后停在那個剛滿十七歲的姑娘手底下。沒人說話,只有彼此的呼吸聲,混著窗外槐樹葉子的沙沙聲,在宿舍里飄來飄去。
接著問年齡,問生日,問藏在枕頭底下的零食是什么牌子。筆每次都答得很準,數字歪歪扭扭的,字母卻寫得很清楚,像有人在借著她們的手,飛快地吐露秘密。那個最小的姑娘后來說,當時她感覺手腕有點沉,像被什么東西輕輕往下按,卻又掙不開。
“要不,找個人來試試?”不知是誰說了一句。
她們把隔壁班的一個女生叫了過來。那女生她們見過幾次,卻從沒說過話,臉上總帶著副黑框眼鏡,手里常年拿著本習題冊。她被突然叫到陌生的宿舍,有點拘謹,眼鏡片后面的眼睛眨了眨,看著桌上的紙和筆,沒明白要做什么。
“問吧。”最先提議的姑娘說,聲音比剛才低了些。
有人問她的名字。筆在紙上劃過,寫出的名字和那女生學生證上的一模一樣。那女生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握著筆的手緊了緊。
又問她的年齡。筆頓了頓,劃出兩個數字:十九。
那女生今年確實十九,因為復讀過一年,這事除了她班主任,沒幾個人知道。
宿舍里突然靜了下來。走廊的聲控燈不知被什么驚動,亮了一下,又滅了。窗外的槐樹影在墻上晃了晃,像有個很高的人從外面走過。
“好了,送筆仙走吧。”最先提議的姑娘突然說,聲音有點發緊。
她們按照規則,讓筆在紙上畫圈,一圈,又一圈。這次的圓畫得很歪,筆尖在紙上蹭出刺耳的聲音,像有人在磨牙。直到筆徹底不動了,她們才松開手,那支筆“啪”地掉在紙上,筆尖正好戳在那個最初畫的圓里。
后來那女生沒說什么,拿起習題冊就走了,關門的時候,聲音響得嚇人。她們四個在宿舍里坐了很久,誰也沒說話。那張紙被留在桌上,第二天早上發現,上面的字跡都淡了,只有那個圓還在,邊緣毛毛的,像被什么東西啃過。
室友說到這里,停了停。我聽見她翻了個身,床板又吱呀響了一聲。“后來我們再也沒玩過,”她說,“但有時候晚上睡不著,總覺得那支筆還在紙上動,一圈一圈地畫,越畫越圓。”
我沒接話。黑暗里,好像真的有沙沙的聲音,從床底下鉆出來,一圈一圈地,繞著我的耳朵轉。
正當我想的出神,我室友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她說,那件事之后沒幾天,她們就聽說了隔壁樓的事。
還是高三的宿舍,在二樓,比她們那間更靠里,窗戶對著學校的排水溝,常年飄著股說不清的腥氣。也是玩筆仙,據說玩到后半夜,幾個人吵著吵著忘了規矩,有個姑娘猛地抽回手,說“沒意思,不玩了“,把筆往桌上一扔就爬上床。剩下的人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想把筆仙送走,可那支筆在紙上亂轉,怎么也畫不成圈,最后在紙中間戳出個黑洞洞的點,像只盯著人的眼睛。
那天晚上查寢的老師說,十二點多經過那間宿舍時,聽見里面有沙沙聲,像誰在翻書。他敲了敲門,聲音停了,里面沒人應。走廊的燈忽明忽暗,他看見門上的玻璃映著個影子,很高,頭快頂著天花板了,可那間宿舍住的都是一米六左右的姑娘。
第二天一早,樓下掃地的大爺發現那間宿舍的窗戶開著,涼颼颼的風卷著幾片落葉往屋里灌。上鋪的床空著,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像是沒人睡過。直到有人發現那個姑娘趴在地板上,臉朝下,兩只腿卻筆直地伸著,腳尖繃得緊緊的,像還保持著從床上跳下來的姿勢。
“不是摔的,“我室友說這話時,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床頭的鐵欄桿,“聽她們班同學說,她身上一點傷都沒有,就像自己走下來,然后突然趴下去了。“
這事在學校里傳了兩天,后來被壓了下去,說是那姑娘學習壓力太大,一時糊涂。可她們那層樓的宿舍,晚上都不敢關燈了。有天半夜,我室友起夜,聽見對門宿舍有人在哭,說總覺得天花板上有動靜,像有人在上面走,一步,一步,鞋底蹭著水泥地,沙沙的,跟那天筆在紙上劃的聲音一模一樣。
沒過多久,上物理課的時候,張老師突然停了下來。他平時總愛說“一切現象都能用公式解釋“,那天卻捏著粉筆,在黑板前站了很久,粉筆灰落下來,在他肩膀上積了薄薄一層。
“你們這個年紀,別總玩些沒名堂的東西。“他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來,有點發悶,像隔著層水,“有些事,解釋不了,就別碰。“
后排有人笑,說老師也信這個?張老師沒看他,目光掃過全班,最后落在靠窗的位置,那里空著個座位,據說原主人轉去了文科班。“前幾年有個學生,“他突然說,手里的粉筆“啪“地斷了,“玩那個筆,問自己能活多久。筆在紙上寫了個21。“
教室里靜下來,窗外的風把樹葉吹得嘩嘩響,像有很多人在外面跑。
“那年他二十一,“張老師把斷了的粉筆扔在講臺上,“走在路上,被樓上掉下來的廣告牌砸中了。監控拍下來,他走得好好的,突然停下來,站在廣告牌正底下,抬頭往上看。“
下課鈴響的時候,誰都沒動。我室友說,她當時盯著張老師的手,看見他虎口處有個淡淡的印子,圓圓的,像被什么東西硌過。
后來她們宿舍再也沒人提過筆仙。只是老三總說,半夜能聽見上鋪的床板響,像有人在上面坐起來,然后輕輕踮腳,一步一步挪到床邊——那間宿舍的上鋪,自始至終都沒人睡過。
我聽到這里,突然想起自己的物理老師,他左手手腕上也有個圓疤,說是年輕時被鋼筆戳的。以前總覺得沒什么,現在卻盯著自己的手腕,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