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內，花宿眠合上了最后一本賬冊，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頸，偏頭看向窗外。

夜色已沉沉壓下，將天邊最后一絲霞光吞噬。

不知不覺間，盛京已然夜市千燈照，喧鬧的人聲隱隱傳來，竟比白日里更添幾分繁華生氣。

然而，這份熱鬧并未持續太久。

瓢潑大雨驟然傾下，雨點急促地敲打著房頂瓦片。街市上的喧囂被雨聲淹沒，行人商販紛紛驚呼著收拾攤檔，倉皇奔向家的方向。

“喲！這雨來得真急，”孫敬走到窗邊望了望，搖頭道：“我剛四下看過，這醫館里竟尋不出一把多余的傘來。”

金戈有些發愁：“這病床倒是能勉強湊合一宿，但我們若一夜未歸，公子他會不會擔心啊？”

花宿眠走到屋檐下，伸出手去接那垂落的雨線。

冰涼的雨水打在她的掌心，濺起細小的水花。

她望著眼前白茫茫的雨幕，無奈道：“只能等雨勢小些再走了。”

就在她準備收回手時，密集的雨線倏地停了。

一道陰影無聲無息地籠罩下來，隔絕了水簾。

花宿眠微怔，下意識地仰起臉。

映入眼簾的，是一把撐開的青紫色油紙傘。傘面繪著幾枝墨竹，在昏黃的燈籠光暈里透出幾分雅意。

傘下的霽淵雖還是帶著面紗，但不知是不是雨水的緣故，那層薄紗竟比往日透了許多。

花宿眠竟能從中看到他溫潤似水的眼眸。

他看起來匆匆，肩頭和半側衣袖卻已洇濕了一片深色水痕。

“霽淵？”花宿眠有些意外。

“嗯。”霽淵低低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她帶著倦意的眉眼上，沉聲道：“雨大，來接你回家。”

他將傘向她這邊傾了傾，又伸出了骨節分明的手攤開，只等她搭上。

“公子，那我們呢？”身后的金戈和孫敬不甘示弱地探出頭，強烈抗議著：“公子你心真狠，竟讓我們淋雨而歸！”

“誰說的。”霽淵語調平淡無波。

“我就知道公子心里面還是有我們的！”金戈瞬間喜笑顏開，伸出手就想去接傘。

但是，霽淵從哪里變出第二把雨傘。

他目光掃過兩人，冷漠無情道：“天意不讓你們離開，既如此你們便留在這好好收拾，明日我來查。”

“公子！”金戈哀嚎聲拖得老長。

孫敬則是用一種看鬼魅的眼神看著他，咬碎了牙齒小聲說道：“見色忘友！”

然而，霽淵根本沒在意他們的抗議，只淡淡拋出一句：“五倍工錢。”

“得嘞！公子您放心，我們今天一定打掃得干干凈凈，包您滿意！”孫敬瞬間變臉，一把拽住哀嚎的金戈就往里拖：“快干活！”

金戈還是一副望眼欲穿的樣子，花宿眠于心不忍：“不然你帶金戈回去吧？我正好再清點下藥材。”

“別管他。”霽淵警告似地瞥了眼金戈，隨即又恢復溫潤：“空青很擔心你，她也不會配憐云的藥。”

“我明明是教過她的？”花宿眠帶著一絲無奈：“這小丫頭又不仔細學。”

“嗯。”霽淵低低應著，喉間逸出一聲極輕的笑。

兩人并肩步入迷蒙的雨幕中，百姓們在漫長的街道上奔跑著躲雨。路邊的燈籠光影搖曳，在他們身上投下朦朧溫暖的光暈。

傘外是喧囂的世界，傘下卻自成一方靜謐溫暖的小天地。

花宿眠望著霽淵被雨水打濕的肩膀，抿了抿唇，沒再說什么，只是很自然地向他身邊靠近了一小步。

霽淵察覺到她的靠近，執傘的手更穩了些，不動聲色地將她護得更周全。

“出城需檢查！”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從城門口傳來。

花宿眠揉了揉眼睛，借著城樓昏暗的火光看清那守城門的人，竟然是沈玉山。

他居然淪落到守城門的地步？

“別動。”霽淵忽然開口。

花宿眠雖不解，但還是乖乖照做。

她的發梢上忽然傳來一股細微的癢意，霽淵極其輕柔地拂過她的鬢發，取下了一片不知何時沾上的細小碎花。

然而，他并未收回手。

下一刻，花宿眠感覺發間微微一沉，似有溫涼的觸感輕輕插入青絲。

“霽淵？”花宿眠感覺頭上一重，語氣帶著疑惑：“你做了什么？”

“沒什么。”霽淵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方才路邊見到的，很襯你。”

他目光落在她發間，海棠發釵流轉著細微的光澤，栩栩如生的花瓣層疊，工藝絕非尋常市井之物。

花宿眠觸到那精巧的釵身，心中了然。

她欲將其取下：“你今日已經送了我醫館，我不能……”

“那也不差這一件吧？”霽淵截斷她的話，唇角微微勾起一個清淺的弧度。

太奇怪了！

花宿眠有些警惕地看著他：“你為何送我醫館？”

“不喜歡嗎？”霽淵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溫聲反問。

“喜歡，但是……”花宿眠坦承，但這醫館中夾雜的東西，讓她不敢想象。

“喜歡就好。”霽淵沒等她話說完，解釋道：“你的生辰不是快到了？當是我提前送你的生辰禮。”

花宿眠仍想開口詢問，但煞風景的聲音忽然如破竹般傳來，

“花宿眠，你在做什么！”

沈玉山不知何時已沖到了近前，雨水順著他臉龐滑落，蓑衣上的水珠不斷滴下。

他憤怒地看著花宿眠和她身邊的野男人，莫名地占有欲讓他心火發怒。

“花宿眠，我們的婚約還在呢！你竟敢當眾出軌，你這個不知廉恥的……”

骯脹的話語沒有收尾，霽淵速將手中的傘柄穩穩交到花宿眠手中：低聲道：“拿好。”

隨即一個旋身出去，直襲沈玉山面門，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身影。

沈玉山根本沒看清對方如何動作，就被擊得后退幾步，他啐了口濁氣，

“你這個奸夫竟還敢動手，我乃朝廷命官，今日定要好生教訓你！”

霽淵挑了挑眉，語氣里充滿了挑釁：“看城門的朝廷命官，職位可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