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獅城蘇韻長
- 星針引
- 闊嘴巨笑
- 4319字
- 2025-08-18 09:47:08
新加坡,裕廊東一處鬧中取靜的臨街店鋪。
陽光透過寬大的落地窗,灑在光潔的木地板上。林晚站在空蕩蕩的店鋪中央,環(huán)顧四周。這里是“蘇韻坊”傳承中心的新址。面積比之前的工作室大了近一倍,臨街的展示櫥窗、寬敞的授課區(qū)、獨立的精品陳列區(qū)以及安靜的創(chuàng)作空間,布局清晰合理。
她輕輕撫摸著墻壁,指尖仿佛能感受到未來這里將流淌的絲線溫度和孩子稚嫩的笑聲。國家美術(shù)館的轟動效應(yīng)和柔佛王室的背書,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關(guān)注度和資源。她不再滿足于一個單純的工作室,而是決心打造一個集展示、教學(xué)、交流、創(chuàng)新于一體的蘇繡文化傳承中心,讓這門古老的技藝真正在新加坡的土壤里生根發(fā)芽,融入多元文化的脈絡(luò)。
手機響起,是陳志豪。
“晚晚,新地方看好了?”他的聲音聽起來輕松了些,但依舊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
“嗯,定下來了。裕廊東這里,位置和空間都很理想。”林晚的聲音帶著對新起點的期待。
“太好了!恭喜!”陳志豪真心為她高興,“等我這邊…告一段落,一定去幫你收拾布置!”
“你那邊…怎么樣了?”林晚忍不住問,心頭那團迷霧始終未散。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才傳來陳志豪略顯低沉的聲音:“…快結(jié)束了。有點復(fù)雜,但…快有結(jié)果了。晚晚,再給我一點時間,等塵埃落定,我一定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好嗎?”
又是“塵埃落定”。林晚心中微嘆,但丈夫語氣里那份沉重和承諾,讓她無法再逼問。“好,我等你。你自己注意身體,別太拼。”
掛了電話,林晚看著窗外新加坡午后熾熱的陽光,心中那份不安卻并未完全消散。丈夫的“秘密項目”像一根刺,扎在他們之間。她甩甩頭,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傳承中心。無論如何,她的路,要堅定地走下去。
蘇州,平江路附近一處修繕一新的蘇式小院。
白墻黛瓦,花窗竹影,潺潺流水從門前石階下淌過。沈薇站在天井里,看著工人們將最后一塊刻著“星洲橋·蘇新文化公益交流中心”的木質(zhì)牌匾掛上院門。陽光下,牌匾泛著溫潤的光澤。
這里,就是她回饋家鄉(xiāng)、實現(xiàn)自己另一個夢想的起點。用“星洲橋”的部分盈利,租賃并修繕了這處充滿姑蘇韻味的小院,旨在為蘇州的青少年提供一個免費接觸新加坡文化、了解多元世界的窗口,同時也為中新兩地的民間文化交流搭建一個溫馨的平臺。
“薇姐,內(nèi)部布置基本完成了!”助理小陳興奮地跑過來,“閱覽室的書架都裝好了,新加坡那邊捐贈的第一批青少年讀物和影像資料也入庫了!活動區(qū)的投影設(shè)備調(diào)試完畢!還有那個互動體驗角,林晚老師工作室寄來的蘇繡體驗包也到了!”
“辛苦了。”沈薇點點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看著這處傾注心血的小院,家宴風(fēng)波帶來的陰霾似乎被沖淡了許多。這里,承載著她對教育本質(zhì)的理解和對故土的反哺之情。
“薇薇,”沈母張桂芳挎著一個小布包,有些拘謹(jǐn)?shù)刈哌M來,看著煥然一新的小院,眼中滿是新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這地方…真好!真雅致!”
“媽,您怎么來了?”沈薇有些意外。
“你嫂子…讓我給你送點剛蒸的桂花糕來,說你愛吃。”沈母把布包遞給沈薇,又局促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她說…你忙,怕你沒空吃飯…”
沈薇接過還帶著溫?zé)岬牟及鸹ㄏ闾鸬臍庀@入鼻尖。她看著母親小心翼翼的樣子,想起前幾天嫂子王春梅那強顏歡笑后的落寞背影,心頭微微一軟。或許,那場決裂的颶風(fēng)過后,留下的并非只有廢墟,還有被迫重新審視彼此的契機。
“謝謝媽,也替我謝謝嫂子。”沈薇的聲音溫和了些。
“哎,好,好。”沈母連連點頭,猶豫了一下,又低聲說,“薇薇…你哥…他昨天去鎮(zhèn)上那個新開的電子廠應(yīng)聘了,說是…想學(xué)點技術(shù),找個穩(wěn)定工作…小峰那孩子,最近確實用功不少,作業(yè)都自己寫到很晚…你嫂子她…也不像以前那樣整天念叨去新加坡了…”
沈薇靜靜地聽著。大哥去打工?這在以前簡直不可想象。嫂子不再念叨?這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她知道,這未必是徹底的醒悟,更像是被現(xiàn)實和她強硬的態(tài)度逼到墻角后,一種笨拙的、試圖改變現(xiàn)狀的姿態(tài)。但無論如何,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媽,我知道了。”沈薇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指了指閱覽室,“您進去坐坐?里面有空調(diào),涼快。還有新加坡帶回來的畫冊,挺好看的。”
“哎,好…好!”沈母受寵若驚,臉上綻開笑容,跟著沈薇走進了清涼舒適的閱覽室。她好奇地翻看著那些色彩鮮艷、印著魚尾獅和摩天輪的新加坡畫冊,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孩童般的新奇光芒。沈薇看著母親專注的側(cè)臉,心中某個角落悄然松動。血緣的紐帶,終究無法真正斬斷,或許,可以嘗試用一種新的、有邊界的方式去維系。
蘇州,城郊老街巷,“萬利典當(dāng)行”。
一個月期限的最后一天。烏云低垂,空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許國棟再次站在了那扇破舊的玻璃門前。這一次,他沒有壓低帽檐,而是挺直了脊背,眼神里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他懷里揣著的,不再是那三萬塊沾著屈辱氣息的鈔票,而是整整三萬九千塊——三萬本金,九千塊高得離譜的三分月息!
這一個月,對他而言如同煉獄。
父親的病情在昂貴藥物的維持下暫時穩(wěn)定,但依舊虛弱,需要長期休養(yǎng)和后續(xù)治療。大哥許國梁雖然依舊對他冷言冷語,但至少沒再惡語相向,默默地承擔(dān)著大部分照顧工作。最煎熬的是公司那邊。李偉明說到做到,接手了“爛攤子”。變賣部分非核心資產(chǎn)(包括那批頂級的意大利真絲面料,價格被壓得很低)、遣散部分員工、壓縮一切開支…過程艱難而痛苦,但李偉明硬是靠著他在新加坡的人脈和信用,東拼西湊,奇跡般地穩(wěn)住了局面,甚至還償還了一部分最緊急的供應(yīng)商欠款和員工工資。許國棟雖然不在公司,但李偉明每天都會給他發(fā)一條極其簡短的郵件,告知進展,沒有一句責(zé)備,也沒有一句多余的話。這種沉默的擔(dān)當(dāng),比任何責(zé)罵都更讓許國棟無地自容。
這三萬九千塊,是他這一個月拼了命掙來的!白天在工業(yè)園區(qū)的物流公司扛大包、開叉車,晚上去朋友的修車廠打下手,甚至凌晨還去批發(fā)市場幫人卸貨!他放下了所有老板的架子,像個最底層的勞工一樣拼命,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老繭,身上添了不少磕碰的淤青。每一分錢,都浸透了他的汗水和尊嚴(yán)!他要堂堂正正地把父親的扳指贖回來!
推開當(dāng)鋪的門,那股熟悉的陳舊腐朽氣味撲面而來。柜臺后的干瘦老頭依舊在擦拭著他的銅器,看到許國棟,老花鏡后的眼睛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是毫不掩飾的嘲弄。
“喲?許老板?稀客啊!大駕光臨,有何貴干?”老頭拖長了調(diào)子。
許國棟沒理會他的陰陽怪氣,徑直走到柜臺前,從懷里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啪”的一聲拍在柜臺上,聲音沉靜:“贖當(dāng)。翡翠扳指。三萬本金,九千利息,一共三萬九千塊。點錢吧。”他的目光銳利如刀,直視著老頭。
老頭被許國棟的氣勢鎮(zhèn)了一下,隨即嗤笑一聲,慢悠悠地放下銅器,拿起信封,慢條斯理地開始點鈔。厚厚一沓鈔票,他點得極慢,一張張捻開,對著光看,還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響。許國棟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站著,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汗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滑落,但他眼神堅定,沒有絲毫退縮。
點完錢,老頭撇撇嘴:“數(shù)目是對了。不過嘛…”他拉長了聲音,從抽屜里拿出那張當(dāng)票和一個小本子,“許老板,您這當(dāng)票,可是超期了。”
“超期?”許國棟眉頭一擰,“今天不是正好一個月嗎?”
“嘿,您這話說的!”老頭指著當(dāng)票上不起眼的一行小字,“看清楚嘍!‘當(dāng)期一個月,自當(dāng)日起第30日內(nèi)贖回有效,逾期一日,按日息千分之五加收滯納金’。今天是第31天了!超期一天!按規(guī)矩,得再加收…195塊的滯納金!”他得意地晃了晃小本子上的計算器。
195塊!許國棟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頭頂!這分明是趁火打劫!這老東西早就挖好了坑等著他!他為了湊齊這高昂的本息已經(jīng)拼盡全力,身上連195塊的零錢都沒有了!
“你…你這是訛詐!”許國棟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拳頭在身側(cè)攥緊,指節(jié)發(fā)白。
“訛詐?”老頭冷笑,把當(dāng)票和扳指都收進抽屜里,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白紙黑字,您簽的名,按的手印!這叫規(guī)矩!許老板,要么,現(xiàn)在拿195塊滯納金來,東西拿走。要么…嘿嘿,這寶貝,可就歸小店了。您看著辦吧。”
許國棟死死盯著老頭那張寫滿貪婪和算計的臉,胸膛劇烈起伏。195塊,不多,卻像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將他逼到了懸崖邊上!是再忍受一次這老東西的羞辱,還是放棄父親視若性命的傳家寶?他猛地轉(zhuǎn)身,像一頭發(fā)狂的野獸,沖出了當(dāng)鋪!他需要錢!立刻!馬上!
裕廊東的新店鋪里,林晚正與裝修設(shè)計師溝通著細(xì)節(jié)。手機震動,是許國棟!
“林顧問!”許國棟的聲音嘶啞而急促,帶著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求你!幫幫我!借我兩百塊!不!195塊!現(xiàn)在!馬上!我有急用!求你了!”
林晚被電話里許國棟的語氣嚇了一跳。那個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許老板,此刻的聲音充滿了瀕臨崩潰的焦灼。“許老板?你怎么了?別急,慢慢說!你在哪?”
“我在當(dāng)鋪外面!贖我爸的扳指!就差195塊滯納金!那老東西卡著我!林顧問!江湖救急!我許國棟發(fā)誓!明天就還你!雙倍還你!”許國棟語無倫次,聲音帶著哽咽。
林晚瞬間明白了。她想起上次在蘇州,許國棟為父親醫(yī)藥費焦頭爛額的樣子。沒想到,他竟然淪落到典當(dāng)傳家寶的地步!
“許老板,別急!告訴我你的位置,我馬上轉(zhuǎn)給你!”林晚沒有絲毫猶豫。她知道許國棟的為人,若非走投無路,絕不會開這個口。
“裕廊東地鐵站旁邊的‘萬利典當(dāng)行’!快!林顧問!那老東西說再晚就關(guān)門了!”
“好!你等著!”林晚立刻掛斷電話,手指飛快地在手機銀行上操作。195塊,對她來說微不足道,但對此刻的許國棟,卻是贖回尊嚴(yán)和家族傳承的最后希望。
幾秒鐘后,許國棟的手機收到了轉(zhuǎn)賬成功的提示音。他看著屏幕上那195塊的到賬信息,如同看到了救命的甘霖!他猛地轉(zhuǎn)身,再次沖進當(dāng)鋪!
“錢!給你!195塊!”許國棟將手機屏幕懟到老頭眼前,幾乎是吼出來的,“點清楚!把扳指!給我!”
老頭看著手機上的轉(zhuǎn)賬記錄,又看看許國棟赤紅的雙眼和那股子豁出一切的狠勁,撇了撇嘴,終究沒敢再刁難。他慢吞吞地打開抽屜,拿出那枚用紅絨布包裹的翡翠扳指,丟在柜臺上。
許國棟一把抓起扳指,緊緊攥在手心!那溫潤堅硬的觸感,仿佛帶著父親的氣息和家族的重量!他沒有再看老頭一眼,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當(dāng)鋪。門外,烏云不知何時散去,一道金色的陽光刺破云層,正好照在他緊握扳指、青筋畢露的手上。他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自由和勝利氣息的空氣,滾燙的淚水,終于混著汗水,洶涌而下!這一次,是劫后余生的淚,是贖回尊嚴(yán)的淚!
獅城的蘇繡傳承中心在陽光下奠基,蘇州的公益小院于桂香中掛牌,而城郊當(dāng)鋪的玻璃門在許國棟決絕的撞擊下劇烈震顫。三條救贖之路在第三十八章迎來關(guān)鍵節(jié)點:林晚指尖劃過的落地窗映照著丈夫未解的謎團,沈薇母親手中的桂花糕蒸騰著家庭和解的暖意,而許國棟緊攥扳指的掌心被穿透烏云的陽光烙下金色印記——當(dāng)新加坡的轉(zhuǎn)賬提示音擊碎當(dāng)鋪老板的算計,蘇州河畔的三組命運正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教育者在小院竹影里重拾鄉(xiāng)土認(rèn)同,繡娘于設(shè)計圖紙上勾勒文化橋梁,而絲綢商人掌心翡翠的涼意,正呼喚著兄弟并肩作戰(zhàn)的下一場商海戰(zhàn)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