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在大學圖書館的梧桐樹下翻舊畫時,紅蠟筆突然斷成兩截。
筆芯的紅粉末撒在《軌跡》的畫框上,像落了層碎雪。他慌忙用指尖去抹,卻在畫里梧桐樹干的年輪處停住——那里被蘇晚用鈷藍顏料畫了個小小的箭頭,指向樹洞里的秘密盒。
“笨蛋,”頭頂傳來熟悉的笑聲,淺藍色帆布鞋的鞋尖輕輕踢他后背,“紅蠟筆要轉著用才不會斷,跟你當年折粉筆頭似的。”
林望抬頭時,陽光穿過蘇晚發間的梧桐葉發卡,在畫框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舉著支新的紅蠟筆在晃,筆桿上刻著的“望”字被磨得發亮,像顆長在木頭里的痣。
***美術系的畫室飄著松節油味。
蘇晚把新畫的《年輪》釘在畫板上時,林望突然發現畫里的每圈年輪都藏著東西:最里圈是紅蠟筆,往外是玻璃罐,再外圈是秘密盒,最外圈漂著兩只紙船。
“心理學老師說,”她用鉛筆在年輪邊緣補了道弧線,“記憶會隨著時間長大,就像樹的年輪越擴越寬。”
“你這是強行加戲。”林望的指尖點著畫里的海岸線,藍色被涂得格外深,像被海水泡過,“海邊的螢火蟲明明是淺藍色,被你畫成了鈷藍。”
“藝術加工懂不懂?”蘇晚從畫架下抽出個速寫本,上面畫著個穿運動服的男生,蹲在沙灘上數藍色光點,腳踝沾著片海藻,“就像你跑八百米總說‘隨便跑跑’,結果每次都破紀錄。”
孟漁抱著設計稿闖進來,馬克筆在畫紙上拖出道橙紅的線:“陳岸說體育系要跟我們搞聯誼,主題叫‘時光軌跡’——他讓你倆表演節目,重現當年柵欄邊交換梧桐葉的名場面。”
“誰要重現啊?”蘇晚的臉紅到耳根,把速寫本往林望懷里塞,“讓他自己演,我記得他當年總偷畫你倆的Q版小人,畫得比我還像。”
林望翻開速寫本時,發現最后一頁夾著張火車票,目的地是“望海”,發車時間旁邊用紅蠟筆寫著行小字:“周六下午三點,老地方看梧桐落葉。”
***周六的風卷著梧桐葉打轉。
林望蹲在市一中的老柵欄邊,數落葉飄過河面的軌跡時,聽見蘇晚的帆布鞋聲從銀杏道傳來。她舉著個木盒在晃,盒蓋的紅繩系著片干枯的梧桐絮,是當年海邊撿的那罐里的。
“生物系老師說這叫‘離層’,”她把木盒放在樹根處,落葉在盒蓋上積了薄薄一層,“樹葉脫落前會先長個小傷口,就像我們畢業時在樹洞里埋的信。”
“你這是給樹擬人化。”林望撿起片葉背發白的梧桐葉,葉脈間還留著當年紅蠟筆寫的“晚”字,字跡被雨水泡得發藍。
“本來就是,”蘇晚從木盒里掏出個鐵盒,里面裝著高中時的秘密盒,紅繩已經變成了深褐色,“你看這里面的梧桐葉,每片都帶著傷口——蟲洞、齒印、蠟筆劃痕。”她突然指著盒底,“還記得這個嗎?”
是顆用熒光粉染過的梧桐果,果蒂的紅繩早就朽了,淺綠色的粉末卻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像粒不會滅的螢火蟲卵。
“陳岸說,”林望把梧桐果塞進她手心,“這叫‘時光膠囊’,比任何紀念品都管用。”他剛要說話,就看見教導主任的身影從實驗樓后閃出來,手里的擴音喇叭雖然沒響,卻還是讓他條件反射地往樹后躲。
“笨蛋,”蘇晚拽住他的胳膊笑,“王主任去年就退休了,現在是孟漁她哥當教導主任,上次還問我們要當年的秘密盒當校史展品呢。”
林望的后背抵著梧桐樹粗糙的樹皮時,聽見蘇晚的笑聲混著落葉聲,像首沒譜的歌。她發間的梧桐葉發卡蹭在他鎖骨上,帶來陣熟悉的癢,像高中時她往他脖子里塞雪的感覺。
***聯誼晚會的舞臺掛著串梧桐燈。
林望站在聚光燈下系鞋帶時,陳岸用胳膊肘撞他后背:“蘇晚在側臺呢,穿的還是當年那套淺藍色連衣裙,裙擺沾著片梧桐葉——跟你倆第一次見面時一模一樣。”
他抬頭時,正看見蘇晚舉著速寫本在幕布后晃,本子上畫著個沖線的少年,跑道被涂成了紅色,終點線處畫著個小小的畫架,上面擺著支紅蠟筆。
“各就各位!”主持人的聲音像發令槍。
林望抱著吉他走到舞臺中央時,燈光突然暗下來,只有追光燈打在蘇晚身上。她舉著畫架從后臺走出來,《軌跡》在光束里緩緩展開,從河岸到海邊的線條被紅蠟筆描得發亮。
“這首歌叫《年輪》,”林望的指尖劃過琴弦,音符像落葉般飄散開,“寫給所有不會褪色的約定。”
副歌響起時,蘇晚突然舉起畫架轉了個圈,畫的背面用紅蠟筆寫著行大字:“1分52秒!你的新紀錄,我在場。”
***后臺的化妝鏡蒙著層水汽。
蘇晚用卸妝棉擦臉上的亮片時,林望蹲在旁邊數鐵盒里的梧桐葉。“一共五十六片,”他把剛撿的落葉放進去,葉面上用紅蠟筆寫著“20歲快樂”,“比高中時多了十九片。”
“數學還是這么好。”蘇晚的指尖劃過鐵盒里的錄音筆,按下播放鍵時,突然傳出高中運動會的聲音:“林望!加油!頂點在終點線!”
“那是,”林望撓撓頭,突然從運動服內袋掏出個東西,“給你的生日禮物。”
是個銀質的梧桐葉吊墜,葉面上刻著個小小的“晚”字,葉柄處掛著顆紅蠟筆形狀的珠子。蘇晚捏著吊墜的瞬間,突然想起樹洞里那支被蟲子蛀了的舊蠟筆,紅色粉末總也擦不干凈,像長在了木頭上。
“這個給你,”她從畫夾里抽出張畫,上面是片茂密的梧桐林,每棵樹上都掛著個秘密盒,最粗的那棵樹干上刻著兩個名字,“設計系老師說可以做畢業展的主視覺,叫《約定的年輪》。”
林望翻到畫的背面,發現用紅蠟筆寫著行小字:“寒假回趟望海吧,陳岸說海邊的梧桐結果了,像當年我們埋的熒光果。”
***寒假的火車搖搖晃晃。
林望靠在車窗上數掠過的梧桐樹時,蘇晚突然往他嘴里塞了塊橘子糖。甜味在舌尖散開時,她舉著本相冊在晃,里面貼著張四人在海邊的合照:陳岸堆的沙堡歪歪扭扭,孟漁舉著相機比耶,他和她的影子在沙灘上交疊,像片完整的梧桐葉。
“你看陳岸這發型,”蘇晚的指尖點著照片里的寸頭,“跟他當年偷畫我們Q版小人時的發型一模一樣,一點沒變。”
“你還說他,”林望翻到相冊最后一頁,貼著片海邊撿的藍色熒光粉,旁邊寫著“2019.8.15藍火蟲”,“某人畫的海浪永遠是鋸齒狀,跟高中時畫河的手法沒區別。”
陳岸的視頻電話突然打進來,屏幕里的他舉著個蛋糕在晃,奶油上用巧克力醬畫著個跑道,終點線處站著個舉畫筆的小人:“我跟孟漁在望海等你們,蛋糕上的Q版是我新學的,比當年畫得像吧?”
“像個烤糊的餅干。”蘇晚笑著懟他,指尖不小心碰到林望的手背,他手背上還留著道淺疤,是當年在沙灘被貝殼劃破的,像條不會消失的軌跡。
“你看,”林望指著窗外掠過的海岸線,藍得像被鈷藍顏料涂過,“它們還在等我們呢。”
蘇晚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像落滿了星星:“就像我們的秘密盒,不管走多遠,總能找回來。”
遠處的望海火車站越來越近,站臺的梧桐樹上掛著串紅燈籠,像串不會滅的螢火蟲。林望看著蘇晚低頭畫海的側臉,突然覺得那些藏在年輪里的時光,那些刻在樹心上的約定,都順著鐵軌往回跑,跑成了條通往初心的路。
他想起她在梧桐葉上寫的話:“有些軌跡,會像年輪一樣,繞著同一個中心,越轉越緊。”就像此刻,他們的手指在相冊上相碰,像兩圈終于交疊的年輪。
***海邊的梧桐樹果然結了果。
林望蹲在沙灘上撿梧桐果時,蘇晚舉著個玻璃罐在浪里晃,罐子里的果子泛著淺綠的光,像裝了罐會發光的種子。陳岸和孟漁在遠處搭帳篷,笑聲混著海浪聲傳來,像首沒結尾的歌。
“你看!”蘇晚的喊聲被風吹得輕輕的,她的帆布鞋陷在沙里,褲腳沾著片枯葉,“果蒂的痕跡像不像蠟筆的筆尖?”
林望跑過去時,被礁石劃破了腳心,血珠滴在沙上,像顆顆紅色的蠟筆屑。他突然把蘇晚拽進懷里,海風吹起她的發梢,梧桐葉吊墜蹭在他下巴上,像個輕輕的吻。
“生物系老師說,”蘇晚的聲音埋在他運動服里,悶悶的,“梧桐果落地后,只要沒被海浪沖走,明年就會發芽。”
“就像我們,”林望的指尖劃過她發間的吊墜,“不管走多遠,總會回到起點。”他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給你的新年禮物。”
是個木質的戒指盒,里面墊著片梧桐葉,葉面上用紅蠟筆寫著兩個名字,并排躺在海浪的紋路里。蘇晚打開盒子時,發現底層刻著行小字:“畢業那天,老地方見——這次換我藏秘密。”
煙花在夜空炸開時,林望看見蘇晚的速寫本上,多了道紅色的軌跡,從大學畫室一直畫到海邊,像支紅蠟筆在時光里,畫了個完整的圓。
原來有些約定,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就像樹的年輪總會繞著中心轉,河總要流回海,而他和她,總會在時光里,長成彼此最熟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