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在市一中的梧桐樹下挖秘密盒時,鐵鍬突然碰到個硬物。
紅繩纏繞的木盒露出來時,他發現盒蓋上的兩只手被刻得更深了,像長在木頭里的年輪。蘇晚的淺藍色帆布鞋踩過松軟的新土,蹲下來用指尖摳盒縫里的梧桐絮:“笨蛋,當年埋的時候說要畫個記號,你非說‘樹會記得’——現在找得滿手泥?!?
“樹確實記得。”林望擦了把額頭的汗,指腹蹭過樹干上的刻痕,兩個名字被歲月磨得發亮,像枚蓋在樹皮上的郵戳,“你看這圈新長的年輪,把名字包得更緊了?!?
***美術展的展廳飄著檀香。
蘇晚把《時光郵戳》掛在主墻上時,林望突然發現畫里的每個郵戳都藏著日期:最舊的是“6月15日”,蓋在紅蠟筆上;中間的“8月20日”蓋在玻璃罐上;最新的“3月12日”蓋在木質戒指盒上,郵戳邊緣還沾著片梧桐絮。
“策展人說,”她用金色顏料補了道弧線,把所有郵戳串成項鏈,“重要的日子會變成生命里的印記,就像郵局蓋在信封上的戳,永遠擦不掉。”
“你這是給回憶蓋公章?!绷滞闹讣恻c著畫里的沙灘,藍色郵戳被涂得格外深,“望海的沙子明明是米白色,被你畫成了珍珠白。”
“高級感懂不懂?”蘇晚從展架下抽出本紀念冊,上面貼著張褪色的火車票,“就像你總說‘求婚隨便弄弄’,結果在海邊放了一百只藍螢火蟲——比陳岸當年堆的沙堡還夸張。”
孟漁抱著嘉賓名冊闖進來,鋼筆在簽名頁拖出條銀灰的線:“老班說要給你們頒‘最長情獎’,從高中交換梧桐葉到現在辦聯名展,整整七年——陳岸讓我問,你們的Q版小人啥時候能添新成員?”
“誰要添新成員啊?”蘇晚的臉紅到耳根,把紀念冊往林望懷里塞,“讓他自己跟孟漁添去,我記得他去年就偷偷畫了家四口的速寫,孩子的發型跟你當年的公式T恤一個樣?!?
林望翻開紀念冊時,發現最后一頁夾著張畫展邀請函,收件人寫著“市一中梧桐樹”,寄件人地址旁邊用紅蠟筆寫著行小字:“周六下午三點,老地方拆時光膠囊。”
***周六的陽光透過梧桐葉篩下來。
林望蹲在柵欄邊的樹洞里掏東西時,聽見蘇晚的帆布鞋聲從石板路傳來。她舉著個鐵皮餅干盒在晃,盒蓋上的紅繩系著枚舊郵票,是當年從望海寄來的那張,郵戳已經模糊成淺褐色。
“陳岸說這叫‘時光膠囊’,”她把餅干盒放在落葉堆上,盒底滲出點紅蠟筆屑,“他和孟漁埋了盒嬰兒襪,說等孩子會走路了就挖出來——跟我們當年埋栗子殼似的?!?
“你這是給未來劇透。”林望從樹洞里掏出個褪色的布包,里面裝著支紅蠟筆頭,筆芯被蟲子蛀出的洞眼像串省略號,“高中時的紅蠟筆,居然還能畫出顏色?!?
“本來就能,”蘇晚用那截蠟筆在餅干盒上畫了個笑臉,“就像你跑八百米的紀錄,過了七年還沒人能破——體育系的學弟天天追著問秘訣。”
陳岸抱著相機闖過來,快門聲驚飛了枝頭的麻雀:“孟漁說要拍組‘七年對比’,就拍你們現在拆膠囊的樣子,對比高中偷塞梧桐葉的照片——我敢說蘇晚的臉紅程度一模一樣?!?
“誰臉紅了?”蘇晚把布包往林望懷里塞,轉身時撞翻了餅干盒,里面的東西撒了一地:褪色的速寫、生銹的鑰匙、半塊沒化的橘子糖,還有片壓平的牽?;?,花瓣上的紋路像封沒寫完的信。
林望的指尖捏起那片牽?;〞r,突然發現背面用鉛筆寫著行小字:“市一中的梧桐樹,比藝術附中的樓還高了?!?
***畢業典禮的禮堂坐滿了人。
林望作為校友代表發言時,目光突然穿過攢動的人頭,落在主席臺側面的畫架上。蘇晚舉著《時光郵戳》的復刻版在晃,畫里最新的郵戳蓋在“市一中”三個字上,旁邊用紅蠟筆寫著行小字:“我們回來了?!?
“……就像拋物線總會回到它的頂點,”他握緊話筒的手在抖,聲音卻異常堅定,“有些軌跡,從一開始就注定要畫成圓。”
臺下突然爆發出掌聲,陳岸的口哨聲尤其響亮。林望看見蘇晚把畫架轉了個圈,背面用紅蠟筆寫著行大字:“1分50秒!你的終極紀錄,我永遠在場?!?
***校慶活動的操場擺著長桌。
蘇晚給學弟學妹們講“落葉信箋”的故事時,林望蹲在旁邊數鐵皮盒里的梧桐葉。“一共八十七片,”他把剛撿的新葉放進去,葉面上用紅蠟筆寫著“七周年快樂”,“比大學時多了三十一片?!?
“數學還是這么好?!碧K晚的指尖劃過盒里的錄音筆,按下播放鍵時,突然傳出大學聯誼晚會的聲音:“林望!你的《年輪》要唱給我們聽一輩子!”
“那是,”林望撓撓頭,突然從西裝內袋掏出個東西,“給你的紀念日禮物?!?
是枚鉑金戒指,戒面刻著片梧桐葉,葉柄處纏繞著紅蠟筆形狀的花紋。蘇晚捏著戒指的瞬間,突然想起樹洞里那支被歲月磨短的舊蠟筆,紅色粉末早就滲進木頭里,成了永恒的底色。
“這個給你,”她從畫筒里抽出張畫,上面是片參天的梧桐林,每棵樹下都站著對年輕人,最粗的那棵樹底下,兩個小人正往樹洞里塞嬰兒襪,“教育局說要把這幅畫掛在新教學樓,叫《傳承的軌跡》。”
林望翻到畫的背面,發現用紅蠟筆寫著行小字:“明年春天,帶小不點來看梧桐樹發芽吧,陳岸說嬰兒房要刷成鈷藍色。”
***春天的梧桐絮飄得像雪。
林望推著嬰兒車走在河岸時,蘇晚突然往他嘴里塞了顆橘子糖。甜味在舌尖散開時,她舉著本手繪故事書在晃,封面上畫著個穿公式T恤的爸爸,舉著支紅蠟筆在給嬰兒床畫圍欄,媽媽的發間別著梧桐葉發卡。
“你看這頁,”蘇晚的指尖點著畫里的樹洞,里面藏著個迷你秘密盒,“小不點的胎發要放進去,就像我們當年放紅蠟筆屑?!?
“你這是給孩子留作業?!绷滞焦适聲詈笠豁?,貼著張全家福,嬰兒的襪子上印著小小的拋物線,“陳岸說這襪子是他當年埋的那盒里的,居然真的沒被蟲子咬。”
孟漁抱著相機跑過來,鏡頭對準嬰兒車里的小家伙:“快笑一個!你爸媽當年在這偷塞梧桐葉的時候,哪想得到七年后帶娃來故地重游——你看這樹洞里的秘密盒,紅繩還在晃呢?!?
嬰兒突然抓住蘇晚發間的梧桐葉發卡,咯咯的笑聲混著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像首剛譜好的歌。林望的指尖碰了碰孩子肉乎乎的手心,突然覺得那些藏在時光郵戳里的約定,那些刻在年輪上的名字,都順著新生的指紋往下長,長成了更溫暖的形狀。
“你看,”他指著飄進嬰兒車的梧桐絮,落在孩子的小被子上,像朵不會化的雪花,“它在跟小不點打招呼呢。”
蘇晚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像落滿了星星:“就像我們的秘密盒,會陪著每個春天長大。”
遠處的教學樓傳來下課鈴,孩子們的笑聲從柵欄里飄出來,驚飛了枝頭的麻雀。林望看著蘇晚低頭給孩子講紅蠟筆故事的側臉,突然覺得那些蓋在時光上的郵戳,那些藏在樹洞里的信箋,都順著新生的軌跡往前鋪,鋪成了條通往永恒的路。
他想起她在梧桐葉上寫的話:“有些郵戳,會像胎記一樣,長在生命最顯眼的地方?!本拖翊丝?,他們的影子和孩子的影子在地上交疊,像幅永遠不會落幕的畫。
***夕陽把河岸染成了橘紅色。
林望蹲在樹洞里埋新的秘密盒時,蘇晚舉著支紅蠟筆在盒蓋上寫字。嬰兒的小手抓住蠟筆往嘴里塞,口水沾在筆桿上,把“望”字泡得軟軟的,像顆剛發芽的種子。
“你看!”蘇晚的喊聲被風吹得輕輕的,她的帆布鞋沾著新土,褲腳卷著片梧桐葉,“小不點抓蠟筆的樣子,像不像你當年抓粉筆頭?”
林望湊過去時,被孩子蹬出的腳丫踹在下巴上,癢癢的像被梧桐絮掃過。他突然把蘇晚和孩子一起摟進懷里,夕陽穿過三人交疊的影子,在秘密盒上投下枚金色的郵戳,邊緣還沾著點紅蠟筆屑。
“生物老師說過,”蘇晚的聲音埋在他頸窩,悶悶的,“梧桐樹的壽命能到百年,到時候我們的秘密盒會變成它的養分?!?
“就像我們,”林望的指尖劃過樹洞里的新舊秘密盒,紅繩在時光里纏成了麻花,“會變成小不點生命里的養分?!彼蝗粡目诖锾统鰝€東西,“給孩子的見面禮?!?
是枚銀質的梧桐葉吊墜,比蘇晚的那枚小了圈,葉柄處掛著顆迷你紅蠟筆珠子。蘇晚把吊墜系在孩子脖子上時,發現背面刻著行小字:“時光會老,約定不會。”
月亮升起來時,林望看見蘇晚的故事書最后添了頁新畫:三代人的手交疊在一起,捧著支紅蠟筆,在梧桐葉上畫了個大大的笑臉,葉脈間的郵戳蓋著“永恒”兩個字。
原來有些陪伴,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就像郵戳蓋在信封上,年輪長在樹心上,而他和她,會帶著所有時光的印記,一直走到故事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