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只青瓷盤被摞進消毒柜時，后廚終于安靜下來。向陽靠在案板邊，指尖撫過老木匠做的銀杏木托盤，盤沿的瀑布紋路里還沾著點桂花，是剛才收拾時沒擦干凈的。美食節的紅綢被解下來搭在椅背上，“廬山云霧宴”五個字在燈光下泛著淡墨色，像把熱鬧的煙火氣都收進了布里。

“還在看呢？”小美抱著摞干凈的桌布走進來，帆布包上的銀杏葉已經有點卷邊，卻依然別得很牢。她把桌布往消毒柜上一放，金屬碰撞聲在空蕩的后廚里格外清晰，“張師傅說這托盤能當傳家寶，等你以后收徒弟了，就傳給他們。”

向陽的耳尖紅了，慌忙把托盤放進儲物柜。柜里的模具排得整整齊齊，從最初的如琴湖，到后來的三疊泉，再到新刻的石鐘山蟹，像把這段日子的故事都刻進了木頭里。“師傅就會開玩笑。”他從柜角摸出個油紙包，“給你留的桂花蟹，剛熱過。”

蟹殼在油紙上泛著紅亮的光，金黃的桂花嵌在蟹鉗的縫隙里，像把夕陽都藏進了紋路里。小美捏著蟹腿的動作很輕，她記得向陽說過“石鐘山蟹的腿最鮮，得慢慢啃”。蟹肉在齒間化開時，紫蘇的清香混著桂花香，像把美食節的熱鬧都嚼進了嘴里。

“今天電視臺的人說，下次要做專題報道。”小美把蟹殼放進骨碟，指尖沾著點橙紅的蟹膏，“還問我們是怎么想到把景點和美食結合的，我說秘密武器是你的模具和我的趣聞本。”她從包里掏出那個畫著導游旗的本子，紙頁邊緣已經卷了毛邊，“你看，這頁記滿了食客的評價，都說下次還要來。”

向陽湊過去看，小美娟秀的字跡里夾著各種符號：喜歡桂花蟹的畫個星星，愛喝蟹肉粥的畫個水滴，連那個說“蓮心糕像云朵”的小女孩，都被畫成了個舉著糕的簡筆畫。“你記得比賬本還清楚。”他笑著說，指尖在“希望加蟹粉小籠”的字樣上頓了頓，“這個可以試試，用石鐘山蟹的肉做餡。”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小美把本子往他手里一塞，“送給你吧，反正我腦子里已經記滿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摸出個小盒子，“這個給你，算是美食節的紀念品。”

盒子里是枚銀杏葉形狀的書簽，金屬的葉脈上刻著行小字：“山水有相逢”。小美指尖劃過葉尖的弧度：“老木匠說這是用白鹿洞的銀杏木做的，能保存很久。”她把書簽往向陽的菜譜本里一夾，剛好落在“石鐘山蟹”的做法上，“以后翻菜譜時看見它，就想起這個熱鬧的秋天。”

向陽捏著書簽的邊緣，金屬的涼意里藏著點小美手心的溫度。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舉著松針問“能不能刻進模具”，現在那根松針早就變成了湖邊的樹洞，而他們的故事，卻像發酵的米酒，越來越濃。

“我也有東西給你。”向陽從儲物柜最上層翻出個木盒，里面是只新刻的模具——如琴湖的輪廓里，多了個舉著導游旗的小人，湖邊的銀杏樹下，蹲著個刻木頭的少年。“還沒刻完，想等你看看哪里要改。”

小美的指尖在木頭上輕輕劃，湖中心的荷葉紋路里，藏著個小小的“美”字，是用極小的刻刀慢慢鑿出來的。她突然捂住嘴，喉嚨里像卡了片桂花，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在模具上。“不用改，這樣就很好。”她的聲音有點抖，卻說得很清楚，“是最好看的模具。”

窗外的月光漫進來，把兩人的影子畫在青石板上。向陽把模具放回木盒時，不小心碰掉了旁邊的茶罐，云霧茶的焦香立刻漫開來，混著沒散盡的桂花香，像把所有的告別都變得軟軟的。

“明天去采蓮子吧？”向陽突然說，聲音比平時低，“張師傅說明天天氣好，康王谷的蓮子剛好熟了。”他看著小美發梢的桂花，“帶上你的趣聞本，還有我的新模具，說不定能采到最大的蓮子。”

小美咬著蟹鉗點頭，發梢的桂花落在油紙上，像給螃蟹蓋了個小小的印章。她想起剛帶團時，自己連石鐘山的傳說都記不全，是向陽陪著她去老木匠鋪查資料，在湖邊練講解詞，現在終于能把故事講得像模像樣。

收拾東西時，兩人的動作格外默契。小美疊桌布的褶皺剛好能塞進消毒柜，向陽擦模具的力度剛好能擦掉面粉卻不損傷紋路。他遞過干凈的抹布時，她自然地接過擦手；她把趣聞本放進他的菜譜本里壓平，他就把兩個本子一起放進儲物柜——像把兩段平行的日子，終于裝訂成了一本。

鎖后廚門時，向陽的手指在鎖孔上頓了頓。門板上還留著貼紅綢的釘眼，小小的孔洞里像藏著美食節的笑聲。他突然想起老王說要把二樓改成餐廳，張師傅說要教他做宴席菜，而小美，說不定會設計出更長的美食線路，把廬山的每個角落都串成故事。

“走吧。”小美拽了拽他的袖子，帆布包上的銀杏葉蹭過他的手腕，“再不走，桂花都要落盡了。”

庭院里的桂樹果然少了些花，卻依然香得讓人發暈。小美踮腳摘了片還沾著露水的花瓣，夾進向陽送的書簽里：“這樣就有桂花味了。”她把書簽遞給他，金屬的葉脈在月光下閃著光，“以后翻菜譜聞到香味，就知道是我在提醒你，該做新菜了。”

向陽把書簽放進貼身的口袋，能感覺到金屬貼著心口的溫度。他突然停住腳步，在月光里看著小美：“等餐廳改好，第一桌宴席，我想請你和外公，還有老木匠、張師傅……所有幫過我們的人。”他的聲音有點抖，卻說得很認真，“菜單我都想好了，每道菜都配著故事。”

小美看著他眼里的光，突然覺得今晚的月光格外亮，像把星星都撒在了他睫毛上。“好啊。”她踢了踢腳下的桂花，“到時候我穿新做的旗袍，上面繡滿你的模具圖案，當你的‘活菜單’。”

兩人并肩往門口走時，竹籃里的模具輕輕撞，木片碰撞的聲音像支不成調的小曲子。走到巷口時，小美突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掏出那串老王送的銀手鏈，鏈墜的蓮花在月光下泛著光：“你幫我戴上吧，我總扣不上。”

向陽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腕時，像觸到了帶露的荷葉。銀鏈繞過她纖細的手腕，蓮花墜子剛好落在腕骨上，和她的手表蹭出細碎的響。“好了。”他松開手時，指尖還殘留著她皮膚的溫度，像被桂花燙過似的。

“晚安。”小美往后退了兩步，揮手時，銀手鏈在月光里劃出小小的弧，“明天采蓮子，記得穿防滑鞋。”

“晚安。”向陽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走進巷口，帆布包上的銀杏葉在夜色里晃了晃，像只揮動的小手。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書簽，金屬的涼意里裹著點桂花的甜，像把今晚的月光都裝在了里面。

回到宿舍時，向陽把新刻的模具擺在窗臺上。月光透過玻璃照在木頭上，湖中心的小人影在窗紙上投下淡淡的輪廓。他翻開小美送的趣聞本，最后一頁是片干枯的荷瓣，旁邊寫著：“最好的故事，是和你一起經歷的。”

他突然明白，美食節落幕不是結束，是像蒸蓮心飯時的停頓——等蒸汽再次漫起，會有更飽滿的味道。就像他和小美的情誼，在這段忙碌的日子里慢慢發酵，從最初的陌生到現在的默契，早已像那些刻進木頭的紋路，再也抹不去了。

窗外的桂樹沙沙響，像在講未完的故事。向陽把書簽夾回菜譜本，指尖在“山水有相逢”的字樣上輕輕劃。他知道，明天的蓮子會很飽滿，就像未來的日子，因為有了身邊的人，會變得越來越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