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

赤浪島萬骸宮的咆哮，如同投入深海的巨石，激起的卻是足以掀翻海岸的滅世狂瀾。

停泊在猙獰黑礁間的數十艘大小戰船，如同嗅到血腥的鯊群，升起了猙獰的“赤蛟怒濤旗”！

“血蛟衛！登船！”嘶啞的咆哮在碼頭炸響。

三百名身著暗紅色鱗甲、氣息兇悍如妖的修士應聲而動，動作整齊劃一，步伐沉重，踏得棧橋木板呻吟不止。

屠萬海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萬骸宮最高處的露臺，暗紅錦袍獵獵，虬髯如戟，赤紅的瞳孔如同兩顆燒紅的炭塊，跳躍著毀滅的雷光。他俯瞰著下方如同蟻群般登船集結的血色洪流，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俯瞰螻蟻的冰冷。他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張開，對著波濤洶涌的海面，虛空一握！

轟——！

一道水桶粗細、凝練如實質的赤紅色雷光，如同咆哮的孽龍，從他掌心悍然迸發！瞬間撕裂陰沉的天幕，狠狠轟入數百丈外的海面！

砰?。。?！

無法形容的恐怖巨響！海水瞬間被蒸發，炸起一個直徑數十丈的巨大空洞！

熾熱的高溫讓空洞邊緣的海水瞬間沸騰，白汽沖天而起！狂暴的沖擊波裹挾著萬噸海水，形成一道高達十幾丈的環形巨浪，向著四面八方瘋狂擴散！停泊在近處的幾艘小型戰船如同玩具般被巨浪掀飛、撕碎！

筑基中期！一握之威，幾近天災！

碼頭上，所有喧囂瞬間死寂。

無論是兇悍的血蛟衛，還是那些亡命的?？茴^目，都如同被扼住了喉嚨，眼中只剩下無邊的敬畏與恐懼。

屠萬海緩緩收回手，掌心跳躍的雷光隱去。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噤若寒蟬的部眾，最終投向西方，那云崖縣的方向。

“開拔。”

“三日之后，本座要看到——”

“清河村，化為白地！”

“云崖縣，血流成河！”

青玄門，器鼎峰，地火窟。

這里比地肺窟更灼熱，更狂暴！

巨大的熔巖湖在腳下翻滾沸騰，赤紅色的巖漿如同憤怒的巨獸，不斷噴吐出灼熱的氣泡和致命的硫磺毒煙。

徐青石盤坐在一塊突出熔巖湖的、通體暗紅的巨大鐵砧石上。

他赤著上身，瘦小的身體在狂暴的熱浪中顯得異常單薄，皮膚早已被烤得通紅，甚至多處起了燎泡，又被汗水浸透、蒸干，留下一道道白色的鹽漬和焦黑的痕跡。

他雙手置于膝上，掌心向上，各自托著一塊拳頭大小、形態迥異的金屬礦石。

左手，是一塊棱角分明、閃爍著冷冽寒光的“寒鐵精”，入手刺骨冰寒，仿佛握著一塊萬年玄冰。

右手，是一塊表面坑洼、流淌著暗金色澤、觸手滾燙沉重的“地火流金”。

兩種截然相反、屬性相沖的狂暴能量，如同兩條被激怒的毒龍，順著他的手臂經脈，瘋狂地涌入他的身體

徐青石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牙關緊咬，嘴角滲出絲絲血線，又被高溫瞬間蒸干。他識海中，那枚得自徐家宗祠的古篆“徐”字，正散發出前所未有的溫潤金光，竭力護持著他即將崩潰的神魂。

丹田氣海內，厚土真罡瘋狂運轉，如同最堅韌的堤壩，試圖調和、容納這兩股毀滅性的力量。

“引！”歐冶長老沙啞的聲音如同金鐵摩擦，穿透熔巖的咆哮，清晰地刺入徐青石耳膜。

“寒鐵之鋒銳，流金之厚重！引其性，融其質！以你厚土真罡為爐，心神為引！火候若差一絲，便是身死道消！要么煉出點真東西，要么…就留在這窟里當塊廢鐵！”

沒有退路！

徐青石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決絕！

“給我——融！??！”

徐青石丹田氣海內，厚土真罡不再試圖抵御或調和那冰火之力，而是如同狂暴的漩渦，瘋狂旋轉起來！強行將涌入的寒鐵精氣和流金火煞，卷入這真罡漩渦的核心！

嗤啦——！

如同滾油潑入冰水！更加恐怖的毀滅力量在徐青石體內炸開！經脈寸寸斷裂的劇痛！丹田被撕裂的眩暈！

與此同時，他體內那瘋狂旋轉的厚土真罡漩渦中心，一點極其細微、卻凝練到極致的暗金色光芒，如同在毀滅風暴中誕生的星辰，驟然亮起！

它貪婪地吞噬著周圍湮滅冰火能量產生的狂暴亂流，將其強行壓縮、轉化！

一種全新的、更加凝練、更加霸道、帶著大地脈動與金鐵鋒芒的奇異能量——庚土真罡！正在這生滅的極點，艱難地孕育！

徐青石的身體停止了顫抖。

他緩緩低下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掌中，那塊寒鐵精和地火流金，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

不是被高溫熔化，也不是被寒氣凍結，而是被一股無形的、源自他掌心的力量，強行分解、剝離、吸納！

寒鐵精的棱角變得圓潤，光澤內斂。

地火流金表面的暗金流淌得更加順暢，灼熱中多了一絲沉凝。

兩種礦石的屬性并未消失，反而在一種更高層次的力量統御下，開始緩緩…交融！

“化金…”歐冶長老渾濁的眼珠猛地一縮，臉上刀刻般的皺紋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喃喃自語，“厚土靈體…引地脈真罡…化金鐵之性…莫老酒鬼…你他娘的…到底撿了個什么怪物回來？！”

清河村，夜，亂石坡新港。

巨大的篝火堆被河風吹得獵獵作響，火星如赤紅的螢蟲漫天飛舞。

白日里被拖拽上岸的“毒牙號”黑船，如同擱淺的巨鯨骨架，在火光下投下龐大的陰影。

船體已被拆卸得七零八落，巨大的龍骨、厚重的船板、復雜的機括零件散落一地。

李鐵頭古銅色的身軀上沾滿了油污和煤灰，半跪在巨大的弩炮基座前。

他身邊圍著七八個村中最好的鐵匠和木匠，個個眼窩深陷，滿臉疲憊，卻眼神放光。

地上鋪著一張巨大的、沾滿油污的牛皮紙，上面用炭筆畫滿了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線條和標注——正是他們根據拆卸測繪，連夜趕工出來的弩炮結構草圖！

“這里！看到沒？這卡榫！狗日的海寇真他娘的精！”一個老鐵匠指著草圖上一處復雜的聯動機構，手指因激動而顫抖，“用‘跳蚤齒’！怪不得勁這么大！咱們以前打的弩，撐死了用‘牛頭榫’，笨得跟鐵疙瘩似的！”

“料子！關鍵是料子！”另一個中年鐵匠抓起一塊拆下的、泛著幽冷藍光的金屬構件，“瞅這成色！這硬度！這韌勁！咱們庫里的精鐵，跟這玩意兒一比，就是豆腐渣！李頭兒捏彎一塊甲片都費老勁！這玩意兒…怕不是傳說中的‘寒鐵’？”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鐵頭身上。

李鐵頭沒說話，只是伸出他那蒲扇般、布滿厚繭和老繭的大手，拿起一塊同樣泛著幽藍冷光的金屬構件。他虬結的手臂肌肉墳起，皮膚下暗金色的紋路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五指緩緩收攏。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再次響起！那塊堅硬的構件，在他手中緩緩變形、彎曲！

但這一次，他額角青筋暴起，顯然用了全力！當構件彎曲到某個極限時，竟然發出“錚”的一聲脆響，從中斷裂開來！斷口處閃爍著幽冷的金屬光澤。

“硬…”李鐵頭看著手中的斷件，甕聲甕氣地吐出兩個字，隨即又抓起旁邊一塊從清河衛舊皮甲上拆下的鐵片，五指一捏。

噗！那鐵片如同泥巴般被捏成了鐵餅。

“韌…”他又吐出一個字。目光掃過地上那些泛著幽藍冷光的赤浪幫船材，眼底深處燃燒著一種近乎貪婪的火焰?！笆呛脰|西！比咱們的…好十倍！百倍！”

他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軀在火光下如同鐵塔，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拆！繼續拆！”

“王柱子！”

正帶人將巨大的船錨往新建的碼頭基座上吊裝的王柱子聞聲抬頭。

“帶幾個手腳最利索、眼神最好的兄弟！”李鐵頭指著那堆拆卸下來的、泛著幽藍冷光的船材，“把這些…還有那幾箱子從指揮艙里翻出來的釘釘鉚鉚…全給老子搬到靈田那邊去！繞著里正讓挖開的地火口…給老子圍一圈！搭個棚子！從今天起，老子吃住都在那兒！”

王柱子一愣：“鐵頭哥，你這是…”

李鐵頭沒解釋，只是彎腰，撿起地上那張沾滿油污的弩炮結構草圖，小心翼翼地卷起來，揣進懷里。他抬頭望向村南，那片被徐長河引動地火、至今仍在夜空下噴吐著暗紅光芒和灼熱氣息的灘地，

“里正說…地火引出來了，是給客人備的接風酒…”

“老子…得給它…配個夠勁的酒杯！”

“這赤浪幫送上門的好鐵…不用來打刀…”

“難道留著給他們打棺材？！”

云崖縣，衛所大營。

燭火在凝重的空氣中搖曳，將左千戶那張鐵青的臉映得明暗不定。

“…赤浪幫傾巢而出！巨艦三十余艘！血蛟衛三百！幫主屠萬海親征…揚言…血洗云崖，雞犬不留…”陳副千戶的聲音干澀沙啞，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念到最后，已是額頭見汗。

營帳內死寂無聲。幾名衛所高級軍官臉色煞白，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顫抖。

“州府…州府水師呢？援軍呢？！”左千戶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燭火狂跳！他眼中布滿血絲，如同困獸，“八百里加急送出去三天了！人呢？！”

陳副千戶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聲音更低：“回…回大人…州府回文…赤浪幫主力盡出，其老巢赤浪島空虛…水師主力…正集結奔襲赤浪島…以期…圍魏救趙…至于云崖…命我等…固守待援…必要時…可…可棄守縣城，退保州府…”

“放屁！”左千戶怒吼，須發戟張，“圍魏救趙？！等他屠萬海血洗完云崖，他老巢那點破島還有個屁用！棄守縣城？這云崖縣十幾萬百姓！往哪退？！退到州府給人當流民嗎？！”

營帳內一片死寂，只有左千戶粗重的喘息聲。

“大人…”一個面白無須的參將硬著頭皮開口，聲音帶著顫抖，“屠萬?！衅凇侨肆蓴场莞畮煴揲L莫及…我等…我等…是否…暫避鋒芒？留得青山在…”

“暫避鋒芒？”左千戶猛地轉頭，目光如同兩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那參將，“往哪避？！清河村就在屠萬海刀口之下！徐長河剛剛殲了他四艘船，拍死了他親弟弟！那是個睚眥必報的魔頭！你信不信，我們前腳棄城，他后腳就能把云崖縣變成第二個清河村！把十幾萬人頭壘成京觀？！”

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刀，雪亮的刀鋒映著他扭曲的面容，聲音嘶啞如夜梟：

“傳令！”

“所有衛所軍士！取消一切休沐！甲不離身！刀不離手！”

“征調城內所有青壯！加固城防！囤積滾木礌石！火油金汁！”

“派人…不！本官親自去！”左千戶眼中閃過一絲破釜沉舟的厲色，“去清河村！告訴徐長河！云崖衛所…與清河共存亡！”

“他徐家要頂在前面當盾…”

“我左文忠…就給他當最硬的那根矛！”

“要死…一起死在這云崖地界上！”

東海，波濤洶涌。

龐大的赤浪船隊如同移動的死亡群島，撕開墨綠色的海面，犁開白色的浪涌，朝著西方大陸架的方向，碾軋而去。

船首撞角閃爍著幽冷的寒光，猙獰的“赤蛟怒濤旗”在咸腥的海風中狂舞，蛇瞳幽光攝人心魄。

旗艦“血蛟號”那如同巨獸獠牙般的撞角頂端，屠萬海負手而立。

暗紅錦袍被海風吹得緊貼在身上，勾勒出魁梧如山的輪廓。

“幫主，”一個身著血色鱗甲、氣息陰冷如毒蛇的血蛟衛統領無聲地出現在他身后，單膝跪地，“前方探船回報，已抵近赤霄河口。河口處…似有官軍水師哨船游弋，但數量稀少，見我主力，已倉惶退避?！?

屠萬海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如同巖石開裂：“螳臂當車?！?

“另據岸上暗樁回報，”血蛟衛統領的聲音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云崖縣衛所千戶左文忠…數日前已親赴清河村。城內守軍正大肆征調民夫，加固城防…似…有死守之意。”

“死守？”屠萬海終于緩緩轉過頭，赤紅的目光落在統領身上，如同實質的巖漿，“他想當英雄？”他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就成全他。傳令前鋒船隊，入赤霄河后，不必理會沿途村鎮，直撲云崖縣城！本座要把云崖縣的城門樓子…一寸寸拆下來！”

“是！”血蛟衛統領心頭一凜，連忙應下。

“至于…清河村…”屠萬海的目光再次投向西方！“本座…親自料理！”

他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張開，對著波濤洶涌的海面，再次虛空一握！

這一次，掌心凝聚的赤紅雷光并未迸發，而是在他五指間瘋狂壓縮、凝聚！最終化作一顆拳頭大小、通體暗紅、表面跳躍著毀滅性電弧的光球！

光球內部，隱隱有一條微縮的、猙獰咆哮的赤色蛟龍虛影在盤旋！

恐怖的威壓以他為中心轟然擴散！

下方翻涌的海浪瞬間被壓平了數十丈范圍！連龐大的“血蛟號”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徐長河…”屠萬?？粗菩哪敲渡l著滅世氣息的赤蛟雷球，聲音如同九幽寒風吹過冰原，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怨毒與快意。

“本座…給你送終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