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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地火煉金

夜色濃稠如墨。

村南那片被強行撕開的地脈裂口,仍在不知疲倦地噴吐著暗紅色的火舌,將周遭的一切映照得光怪陸離。

李鐵頭古銅色的脊背上汗水蜿蜒流淌,尚未滴落便被地火口散發的灼熱蒸騰成白汽。

他面前,是從“毒牙號”上拆卸下來的那架完好弩炮,黝黑的金屬構件在火光下泛著冷冽的幽藍光澤,旁邊堆疊著泛著同樣光澤的船板、鉚釘、以及那些結構精巧卻威力巨大的機括零件。

幾個老鐵匠圍著其中一塊船板,用盡氣力掄錘砸下,卻只在上面留下一個淺淺的白印,震得虎口迸裂,鮮血直流。

“不行,李頭兒,這料子太邪性!”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鐵匠喘著粗氣,甩著發麻的手臂,“咱們的爐火,根本化不開它!”

李鐵頭沒說話,蹲下身,粗糲的手指一遍遍撫摸著那冰涼堅硬、卻又隱隱蘊含著一絲奇異韌性的金屬。

他知道這是好東西,是能讓清河衛的刀更利、甲更堅、弩炮更能射穿敵船的好東西!

可望山跑死馬,空有寶山而不得入,這種憋屈幾乎要將他點燃。

他猛地抬頭,望向那咆哮的地火口。

暗紅色的巖漿在深處翻滾,灼熱的氣浪扭曲了空氣。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在他那被鍛打和廝殺磨礪得異常執拗的腦海里成型。

“柱子!”他低吼一聲,聲如悶雷。

王柱子正帶人加固一段被弩炮轟塌的土墻,聞聲快步跑來,臉上混合著汗水和泥灰:“咋了,鐵頭哥?”

“找幾根最粗的‘纏江藤’!要浸過水、陰干三年的老藤!”李鐵頭指著那地火口,“再搭個結實的架子,能把這玩意兒,”他踢了踢腳邊一根需要兩人合抱的黝黑金屬船肋,“給我吊起來,懸在那火口正上方!”

王柱子順著他的手指看向那吞噬一切的地火,眼角狠狠一跳:“鐵頭哥,你…你要用地火煉鐵?!”

“不然呢?”李鐵頭眼睛赤紅,“咱們的爐子都是娘們兒取暖用的!指望它們?等赤浪幫的大船堵到村口,咱們拿牙去啃嗎?!”

王柱子看著李鐵頭那近乎癲狂的眼神,又看看那噴涌的地火,一咬牙:“成!我這就去辦!死了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咱就跟這賊老天,跟那海閻王,賭了!”

很快,粗如兒臂、韌性極強的老藤被找來,十幾個筋肉虬結的衛卒喊著號子,利用簡易的三角支架和滑輪組,將那段沉重的船肋艱難地吊起,緩緩移向地火口正上方。

越是靠近,那灼熱的氣浪就越是恐怖,空氣被烤得噼啪作響,負責拉扯的衛卒須發都開始卷曲焦黃,裸露的皮膚如同被烙鐵炙烤。

“放!”李鐵頭親自指揮,聲嘶力竭。

船肋緩緩下沉。

最終,一端懸于支架,另一端則探入了那噴涌著暗紅火舌的地脈裂口!

滋啦——!!!

一聲極其刺耳的銳響,如同燒紅的鐵塊被猛地投入冰水!

那堅硬無比、連重錘都難損分毫的幽藍金屬,在與地火接觸的瞬間,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赤紅!表面甚至開始泛起熔融的漣漪!

有效!

所有圍觀的鐵匠、衛卒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但下一刻,異變陡生!

那地火似乎被這冰冷金屬的侵入所激怒,猛地向上一竄,火舌如同有生命的巨蟒,瞬間纏繞而上,將整段船肋吞沒!

恐怖的高溫席卷開來,拉扯老藤的衛卒慘叫一聲,手掌瞬間被燙得皮開肉綻,纏江藤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眼看就要斷裂!

“穩住!”李鐵目眥欲裂,一個箭步沖上,竟徒手抓住那被炙烤得即將斷裂的老藤!

嗤啦!焦糊味瞬間彌漫,他古銅色的手掌皮肉消融,露出暗金色的指骨!但他卻如同鐵鑄般,死死攥住,虬結的肌肉瘋狂賁張,硬生生止住了藤繩崩斷的趨勢!

“加人!!”王柱子狂吼,立刻又有幾名悍卒撲上,不顧灼燙,死死抱住藤繩和后方的支架。

地火熊熊,舔舐著金屬。

時間一點點過去,那截船肋在可怕的地火灼燒下,終于徹底變得通紅、軟化,甚至開始滴滴答答地熔化,落下熾熱的金屬液滴,落入下方翻滾的巖漿中,發出噗噗的聲響。

“拉起來!快!”老鐵匠嘶聲喊道。

眾人合力,艱難地將那截明顯縮短、軟化變形的船肋拉離火口,迅速置于早已準備好的巨大石砧之上。

“錘!”李鐵頭不顧血肉模糊的雙手,抓起一柄最大的鍛錘,第一個撲了上去!

鐺!!!!

沉重的鍛錘砸在赤紅的金屬上,火星如同煙花般絢爛爆開!

這一次,不再是紋絲不動,那金屬竟被砸得微微變形!

“有效!真的有效!”人們發出狂喜的嘶吼!

“換著來!別讓它涼了!”李鐵頭咆哮著,再次掄錘。

鐺!鐺!鐺!

沉重的鍛打聲再次響徹清河村的夜空

……

青玄門,器鼎峰地火窟。

徐青石盤坐于灼熱的鐵砧石上,周身氣息已趨于平穩。雙手掌心那兩塊寒鐵精與地火流金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盤旋于他丹田氣海之內,那一縷極其細微、卻凝練沉重、散發著暗金光澤的——庚土真罡。

這真罡既有大地之厚重,又蘊金鐵之鋒芒,在其體內緩緩流轉,所過之處,先前被狂暴能量撕裂的經脈竟被強行貫通、彌合,變得更加寬闊堅韌,隱隱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他緩緩睜開眼,瞳孔深處那點暗金銳芒一閃而逝。

攤開手掌,心念微動,一縷發絲般纖細的暗金色真罡自指尖透出,無聲無息地沒入身下的鐵砧石。

下一刻,那堅硬無比的鐵砧石表面,竟以那真罡落點為中心,悄然蔓延開一片蛛網般的細微裂紋,旋即又無聲無息地彌合如初,仿佛從未出現過。

化金之力,初顯鋒芒!

“哼,總算沒變成一塊廢料。”歐冶長老沙啞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他依舊抱著胳膊,渾濁的目光落在徐青石身上,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驚異,“厚土靈體…竟真能走通‘以土生金’的路子…莫老酒鬼這次,怕是撿了個能掀翻屋頂的猢猻。”

徐青石起身,恭敬行禮:“多謝長老護法點撥。”

歐冶長老擺擺手,不耐煩道:“少來這些虛禮。路子是你自己闖出來的,老子只是沒攔著你找死而已。”

他話雖粗魯,卻扔過來一個粗糙的皮袋,“里頭是‘百鍛鋼’的碎料,雜質多了點,性子也烈,正好給你這剛孵出來的‘庚土真罡’磨磨牙。試著把它煉化了,塑形成你想要的玩意兒。記住,心神為引,真罡為火,材料為胚。煉廢了,就滾回種藥峰玩泥巴去。”

徐青石接過皮袋,入手沉重。他沒有絲毫猶豫,再次盤膝坐下,倒出幾塊棱角分明、閃爍著不同光澤的金屬碎料。

深吸一口氣,雙手虛按于碎料之上,丹田內那縷新生的庚土真罡緩緩流轉,透體而出,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將那些金屬碎料籠罩。

與之前強行煉化單一礦石不同,這一次,他要同時調和多種金屬的物性,將其熔煉為一!

心神高度集中,感知著每一塊碎料內部不同的結構、韌性、靈性波動。

庚土真罡在他的精微操控下,分出無數細若游絲的支流,如同最靈巧的刻刀,滲入每一塊金屬的內部。

剔除雜質,引導靈性,調和沖突,催發共鳴……

這是一個極其耗費心神的過程。徐青石額角再次滲出細密的汗珠,臉色微微發白。但他眼神依舊沉靜,雙手穩定得如同磐石。

漸漸地,那些性質各異、甚至相互沖突的金屬碎料,在庚土真罡的調和與催化下,竟開始緩緩軟化、交融,如同被無形的大手揉捏的面團,最終化作一團拳頭大小、閃爍著混沌金屬光澤的液態球體,懸浮于他掌心之上,緩緩旋轉。

塑形……

徐青石閉目凝神,腦海中觀想的,并非刀劍,亦非甲胄,而是清河村宗祠前,父親那柄無光卻沉重的戰刀,是王柱子手中那面包鐵的厚重木盾,是李鐵頭掄起鍛錘時那一往無前的悍勇,是清河衛卒以血肉之軀結陣迎敵的決絕……

守護與鋒銳,缺一不可。

那團液態金屬隨著他的心念,開始緩緩蠕動、拉伸、定型……

最終,光芒漸斂,一柄長不過尺半、無鞘、通體呈現暗沉混沌色澤的短刃,靜靜懸浮于他掌心。

刃身毫無光華,甚至有些粗糙,仿佛只是最拙劣的鐵匠隨手打制的半成品,唯刃口處流轉著一絲極淡、卻令人心悸的暗金芒線。

徐青石握住刀柄,一種血脈相連的沉重感傳來。他隨手朝身旁一塊廢棄的鐵砧邊角一劃。

嗤——

一聲輕響,如同熱刀切入牛油。那堅硬的鐵砧角,悄無聲息地滑落在地,斷口光滑如鏡。

歐冶長老渾濁的眼睛猛地亮起,如同發現了稀世珍寶:“以神煉器,以意塑形…好小子!這他娘的才是煉器!不是打鐵!”

徐青石撫摸著冰冷的刃身,抬頭看向歐冶長老,目光清澈而堅定:“長老,此刃初成,尚需砥礪。弟子…想再借地火窟深處‘金煞穴’一用。”

歐冶長老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瞪著他:“金煞穴?那是地肺金煞噴涌之地,金丹修士都不敢輕易靠近!你小子剛活過來就又想找死?!”

“庚土真罡,需金煞淬煉,方能堅不可摧。”徐青石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執拗,“赤浪幫主力將至,弟子…沒有時間慢慢打磨。”

歐冶長老死死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罵罵咧咧地一揮手:“滾滾滾!死了別怪老子沒攔著你!順著左邊那條最燙的岔道走到黑,聞到能把你骨頭刮成粉的味兒,就到了!”

“謝長老。”徐青石躬身一禮,握緊手中那柄混沌短刃,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地火窟更深處,那連光線都被灼熱和煞氣扭曲的甬道。

歐冶長老看著他那瘦小卻異常堅定的背影消失在灼熱的霧氣中,喃喃自語:“以土生金,以煞礪鋒…徐家…到底出了個什么怪胎…莫老酒鬼,你這破峰,怕是要關不住這條真要騰土的潛龍了……”

……

云崖縣城,燈火通明,人心惶惶。

縣衙大堂,周文彬面色慘白,握著州府回文的手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固守待援…棄城…退保州府……”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太師椅上,喃喃自語,“十幾萬百姓…如何退…往哪退……”

“大人!”左千戶一身風塵,大步踏入堂內,玄甲上沾滿泥點,聲音斬釘截鐵,“不能退!也退不了!赤浪幫船快如風,我等棄城而走,無異于將百姓羔羊般獻于虎口!唯有據城死守,方有一線生機!”

“守?怎么守?”周文彬聲音帶著哭腔,“屠萬海是筑基中期的大修士!揮手間雷火天降,城墻再厚,能擋得住嗎?左千戶,那是仙家手段!非我等凡人所能抗衡啊!”

左千戶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電:“凡人如何?仙魔又如何?他屠萬海要屠城,也要問問老子手里的刀答不答應!徐長河一介凡俗里正,尚能殲其艦,殺其弟!我云崖衛所上下數千兒郎,莫非連一搏的勇氣都沒有嗎?!”

他聲音洪亮,震得梁柱簌簌作響,也震得堂外值守的軍士不由挺直了脊梁。

周文彬被他氣勢所懾,一時語塞。

左千戶不再看他,轉身面向堂外,厲聲喝道:“傳令!四門緊閉!所有軍士上城!征調民夫,搬運滾木礌石,架設油鍋!所有軍弩、弓箭,全部配發到位!告訴弟兄們,也告訴全城百姓!”

他深吸一口氣,聲如洪鐘,傳遍半個縣城:

“衛所在,城在!”

“我左文忠,與云崖共存亡!”

……

東海,赤霄河口。

龐大的赤浪艦隊如同浮動的死亡山脈,碾碎了最后一道河口沙洲,悍然闖入內河。

“血蛟號”艦首,屠萬海負手而立,暗紅錦袍在海風中獵獵作響。

“內陸江河,果然溫順如池塘。”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戲謔,“傳令,‘海狼’、‘夜叉’兩部,沿河掃蕩,所有村落,雞犬不留,首級筑京觀,以祭我三弟在天之靈!”

“其余各艦,隨本座直取云崖縣城!”

“本座要在那城門樓上,看著徐長河的人頭掛起來!”

命令化作凄厲的號角聲和旗語,迅速傳遍艦隊。

十余艘體型稍小、卻更加靈活迅捷的戰船脫離主力,如同餓狼般撲向河道兩岸,船上的海寇發出嗜血的嚎叫。

而龐大的主力艦隊,則再次加速,如同一片死亡的烏云,朝著上游云崖縣的方向,壓頂而去!

屠萬海緩緩抬起右手,掌心那枚赤蛟雷球再次凝聚,跳躍的雷光將他猙獰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徐長河…你的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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