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鐵錘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捻了捻，又看了看遠處荒地的植被，沉吟片刻：“地確實硬實，雜草根深。現有的犁頭太薄，容易卷刃。需要加厚，尤其是犁鏵尖，要用好鐵。鋤頭也要加重加厚，柄用硬木，短些，好發力。另外，”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在子云哪兒見過一種叫‘曲轅犁’的樣式，犁轅是彎的，只用一頭牛或騾子拉，比直轅犁省力得多，轉彎也靈活，特別適合小塊地。給我多些時日，我能打出來。”

“好！”梁旭精神一振，“打造農具的事，就全權拜托鐵錘叔了！需要什么人手、材料，盡管開口！”他接著道，“開荒屯田是根本，但光有糧倉還不夠。我們住的這些土坯茅草屋，冬天透風，夏天漏雨，更經不起一點風吹草動。我想在村子外圍，用磚石壘一圈矮墻，至少能防防野獸和小股流寇。還有大家住的屋子，也要逐步換成磚瓦房，更結實，更保暖。”

“磚瓦？”徐陵驚愕地張大了嘴，“我們哪來的磚瓦窯？買？那……那得花多少錢？”

“我們自己建！”梁旭斬釘截鐵，“附近山里有的是黏土，燒磚燒瓦的原料不缺。馬大哥，你懂土木營造，這建窯燒磚的事，也得勞煩你牽頭。先建一座小窯試試火候，摸索出經驗來。”

馬純點點頭：“燒窯是個手藝活，火候、配土都有講究。不過，只要有人手，有黏土，有柴火，總能試出來。我試試看。”

梁旭的目光掃過面前幾位，最后落在遠處幾個在泥地里追逐嬉鬧、衣衫襤褸的孩子身上。“昨天給那老丈治傷，讓我更覺得，醫館必須盡快建起來了。但這還不夠。”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這些孩子，整天野跑，不是辦法。亂世之中，光有蠻力不行。我想在村里辦個學堂！不指望他們立刻出人頭地，但至少要識得自己的名字，會算些簡單的賬，懂些做人的道理。明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將來，他們才是這個村子的根基！”

“學堂？”幾人面面相覷，這比醫館更讓他們震撼。農家人家的孩子，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讀書？那是大戶人家，豪門士族才敢想的事。

“對，學堂！”梁旭語氣堅決，“地方不用大，先生……暫時讓子云來兼任吧。先從最基礎的教起。筆墨紙硯貴，我們就用沙盤，用樹枝在地上劃拉！重要的是讓他們開蒙，知禮！”

墾荒、建窯、興學、開醫館……每一項都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梁旭和所有村民的心頭。然而，當梁旭清晰地說出“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的愿景時，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人群中悄然滋生。這不再是絕望中的茍且偷生，而是有了方向、有了奔頭的活法。

張鐵錘率先打破沉默，他粗糙的大手拍了拍腰間的工具：“先生，事不宜遲。墾荒的農具，我這就帶人去辦。先打幾把加厚的鋤頭出來應急，曲轅犁的圖樣，我今晚就琢磨出來！”

“好！”梁旭眼中光芒閃動，“開荒隊即刻組織起來！壯勞力分成兩隊，一隊由陳簡管事帶領，先去清理劃定好的荒地，砍掉荊棘灌木；另一隊，跟著馬大哥和鐵錘叔，先伐木備料，打造第一批農具！建窯燒磚的事，馬大哥你統籌，需要多少人手，直接從村里抽調。學堂和醫館的地基，也同時選好位置，平整出來！”

命令一道道下達，原本因為接納大量流民而顯得有些凌亂的安寧村，瞬間像一架巨大的機器，轟然運轉起來。精壯的漢子們扛著簡陋的工具，跟著陳簡和馬純，張鐵錘分成幾股洪流，涌向村外荒地、涌向后山的樹林。伐木的斧鑿聲、開荒的吆喝聲、搬運石料的號子聲，第一次如此充滿力量地打破了村莊的寧靜。

梁旭沒有站在高處指揮，他卷起袖子，直接加入了開荒的隊伍，揮舞著一把加厚鋤頭，奮力刨開板結的土層。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泥土沾滿了褲腿。他的動作比不了那些常年勞作的農夫熟練，但每一次揮鋤都帶著一股狠勁和決心。

劉脩則帶著一群婦人，在臨時劃出的“醫館”預備地清理碎石雜草。她抬頭望向梁旭在遠處塵土中奮力勞作的身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泥污的雙手，嘴角輕輕揚起一個細微的弧度，隨即更加用力地搬起一塊石頭。

張鐵錘揮舞著新打制的加厚鋤頭，狠狠砸進板結的土塊，沉悶的聲響在荒地上此起彼伏。他抹了把汗，看著身后被翻開的、散發著泥土腥氣的黑褐色土地，咧開嘴笑了：“先生，您瞧！這地，有勁兒了！”

梁旭直起腰，拄著鋤頭柄喘息。汗水順著下頜滴落，融入腳下的新土。他放眼望去，原本荊棘叢生、荒草連片的野地，如今已有大片區域被清理出來。粗壯的灌木根被刨出堆在田壟邊，翻新的土壤在陽光下微微發亮，像一條條墨色的緞帶。墾荒隊的漢子們吆喝著，揮汗如雨，動作雖然還帶著初期的笨拙，但那股子狠勁和希望，比鋤頭更鋒利。

“好！好得很！”梁旭的聲音帶著沙啞，卻異常洪亮，“鐵錘叔這新打的家伙事兒，頂大用！大伙再加把勁，趕在雨落前，把這片都翻完！”

“先生放心！”徐陵在不遠處應聲，他正指揮幾個后生把砍下的荊棘拖走，“這片清理完，下晌就能把靠近河灘那塊也收拾了！明年開春，全是好田！”

粗大的樹干被放倒，削去枝丫，變成一根根筆直的圓木，由青壯們喊著號子抬下山。這些木材，一部分將用來制作更多的農具和曲轅犁，更大一部分，則堆放在山坳里那處新選定的窯址旁。

村口，馬純正指導著幾個年輕后生處理剛砍下的硬木。他拿起一塊木料，用墨斗仔細地彈線，然后抄起一把厚背斧，沉穩而精準地劈砍起來，木屑紛飛，一根粗糙的鋤頭柄雛形漸漸顯露。偶爾抬頭，目光掃過熱火朝天的墾荒現場，再瞥見幾個村中老人自發地組織起來，照顧著流民中那些失去依靠的孤兒和病弱，眼神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他手上的動作更快了幾分，那專注的姿態，仿佛手中握著的不是木頭，而是這片土地未來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