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亂葬崗時，天已經黑透。腐臭味熏得他胃里翻涌，卻在嶙峋怪石間，看見母親的墓碑——碑上的字被人剜去，換成了“魔教余孽”。

洛城的指尖剛觸到棺木，三道劍光便劈開雨幕。

玄風長老踏劍而來時，衣擺連滴雨都沒沾。他拂開蘇韻遞來的帕子，目光掃過洛城血肉模糊的臉，忽然笑了：“當年洛家那婆娘背我回山時，你才這么高。”他虛虛比了個孩童身高，“如今倒成了這幅鬼樣子?！?

洛城猛地抬頭，喉間血沫噴在玄風鞋面上：“您墜崖斷了肋骨，是我娘救了您……”

“夠了！”玄風突然暴喝，掌心聚起紫雷，“魔教余孽的兒子，也配提恩情？”

洛城眼睜睜看著玄風掌心紫雷翻涌，一股蠻橫的靈力突然卷起母親的棺木，離地三尺懸在半空。那口薄棺在風雨里搖晃，像片隨時會被撕碎的枯葉，他心臟驟然被攥緊，喉嚨里發出困獸般的嗚咽。

“玄風長老！”他猛地撲過去，卻被無形的靈力屏障彈開，重重摔在泥里。右腿舊傷崩裂，血混著雨水淌成溪流，可他顧不上痛，連滾帶爬又撲過去，指尖堪堪擦到棺木邊緣的刻痕——那是他偷偷刻下的“娘”字。

“您不能！”洛城仰頭嘶吼，雨水灌進他的口鼻，嗆得他劇烈咳嗽，“那是我娘??！您墜崖那次，是她背著您爬了三十里山路！您昏迷時，是她給您運功療傷，傷了修為！她為護掌門擋下魔修的致命一擊，尸骨未寒，您怎能……”

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血沫濺在玄風的鞋面上。靈力屏障再次震蕩，將他掀飛出去，撞在亂葬崗的怪石上，喉頭涌上的腥甜噴在胸前。

“她不是叛徒！”洛城掙扎著跪直身子，額頭抵著冰冷的泥地，重重磕頭，“求您……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放過她最后一點安寧！我可以滾，我可以死，我立刻從亂葬崗跳下去——只求您別毀她棺木！”

額頭磕出的血混著雨水流進眼眶，視線模糊里，他看見玄風的眼神沒有一絲動搖，掌心的紫雷愈發熾烈。棺木在靈力牽引下緩緩升高，棺蓋縫隙里，似乎還能看見母親當年對他說，“兒啦，你爹走的早，娘再怎么苦，也要讓你有個好出路”。

“玄風長老！”洛城瘋了般沖向懸起的棺木，哪怕被靈力割得渾身是血，也要用身體去墊那即將墜落的棺木，“她救過您的命??！您怎能如此忘恩負義——”

話音未落，紫雷驟然劈下。

洛城只覺眼前一白，耳邊是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身體卻被震得倒飛出去。在他絕望的目光里，那口承載著他最后念想的棺木，在紫雷中轟然炸開，碎木與骸骨混著雨水飛濺，母親那只纏著山麻繃帶的手腕骨，直直落在他面前的泥里。

紫雷轟在棺蓋上的瞬間，洛城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棺木炸成齏粉的剎那，母親的骸骨摔在泥里——她左手腕間纏著的粗布繃帶早已霉爛，那是洛城十二歲時，用山麻為她織的，洛城依稀記得那年，母親欣慰的微笑。

“看清楚！”玄風從骸骨上掰下青銅令牌，擲到洛城面前。令牌正面“魔”字猙獰。

蘇韻蹲下身，用繡鞋碾他的臉：“你娘連遺物都藏著魔教標記，還說不是叛徒？”她突然笑出聲，“哦，對了，你娘臨死前求我爹給你個外門名額，說‘讓這孩子死在修仙路上，也算全了洛家臉面’——可是你絕靈體，你該怎么修仙呢？”

洛城的瞳孔猛地收縮。

“把這逆子和魔婦的骨頭，一起埋進亂葬崗。”玄風拂袖轉身，卻被蘇韻攔住。

“長老，何必臟了咱們的手？”蘇韻指尖繞著那半塊玉佩，笑得清甜，“讓他在這自生自滅，豈不更妙？”

玄風睨她一眼，忽而頷首：“倒省了麻煩?！闭f罷拂袖御劍而去。

弟子們一擁而上，踢斷洛城最后幾根肋骨。他像攤爛泥栽倒在母親骸骨旁，雨水順著鼻梁灌進肺里，卻清晰聽見劍光遠去的破空聲——原來，連讓他死個痛快的資格，都要看人心情。

洛城再醒來時，暴雨不知何時停了。

他躺在墓室的腐土里，斷骨處卻傳來奇異的溫熱。低頭看去，七道血晶正嵌在肋骨縫隙間，泛著妖異的紅光，將碎骨黏合成猙獰的模樣。更駭人的是，胸前原本焦黑的掌?。ㄌK韻烈火掌所致），竟被一層薄薄的金膜覆蓋，像是皮膚下埋了條活龍。

“醒了？”

老頭的聲音從陰影里傳來，他半倚在石棺旁，胸口血晶只剩兩枚，氣息微弱得像風中殘燭。洛城掙扎著爬起，這才發現自己竟能挺直腰桿——那些斷成渣的骨頭，此刻竟比從前更有力量。

“您……”洛城望著他胸前的血洞，喉間發緊。

“別婆婆媽媽?！崩项^突然甩出本泛黃的冊子，封皮“九死鍛體訣”五個血字，竟和母親殘頁上的筆跡一模一樣，“你娘當年在亂葬崗撿到我半本殘訣，改了改教給你——倒也算緣分，不過，學過九死鍛體決的人，竟然這么窩囊，老子心里真他娘的不爽！”

洛城猛地攥緊冊子，指節泛白：“您是說，我娘……”

“她是個聰明人?！崩项^咳嗽著扯開衣襟，胸口猙獰的疤痕蜿蜒如河，“當年我被七十二門派追殺，只剩一口氣逃到這亂葬崗，是你娘偷出宗門靈藥救我——可惜她沒等到我蘇醒，就被污蔑成了魔教余孽。”

“他們為什么誣陷我娘！”洛城猛地攥緊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斷骨處的刺痛都蓋不過心口的灼燒——母親明明是英雄，怎么就成了背鍋的叛徒？

老頭咳得更兇了，血沫星子濺在胸前的血晶上：“年初熾河，青云宗與魔宗一戰，有人走漏消息，讓青云宗折了三位長老、兩百弟子，損失慘重。這么大的窟窿，總得有人背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