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的風裹著砂礫，撲在洛城滲血的肩頭。他赤著上身，右拳剛要揮出，忽覺一道冷意從后頸刺來——

“絕靈體也配留在青云宗？”

蘇韻的繡鞋碾過他腳邊的碎石，月白裙裾掃起一陣香風。她指尖夾著半卷婚書，鮮紅庚帖上，那貼裹著玉邊，“洛城”二字被墨汁潑得漆黑。

半年前的熾河之戰，洛城的母親為護宗門戰死，知他中意蘇韻，臨終前求來這紙婚約，將他塞進青云宗外門?？扇缃?，未婚妻站在他面前，身后跟著四個挎著法器的仆從，活像要拿他祭旗的債主。

“你娘當年跪在我爹年前的樣子，跟你現在倒是有些相像。”蘇韻突然蹲下身，用婚書拍他的臉，“一個凡人之子，也敢肖想內門天驕？”她猛地將婚書甩向洛城胸口，舊傷被紙頁邊緣割得生疼，“看看你這身爛肉，連引氣入體都做不到，還想學人修仙？”

周圍外門弟子的哄笑聲炸開了。洛城垂眸盯著地上的婚書，布包里母親留的《鍛體訣》硌得肋骨生疼——那是他唯一的倚仗，此刻卻像個笑話。

他覺得自己瞎了眼，當時為何會看上這個女子？

“對了，你娘臨死前還說什么來著？”蘇韻忽然笑出聲，指尖泛起淡青色靈力，“哦，她說‘洛家男兒，死也得死在修仙路上’——可你連路都沒有，怎么死？”靈力化作細針，猛地扎進洛城右腿舊傷！

洛城悶哼一聲，單膝跪地。三個月前李虎打斷的腿骨還沒長好，這一下，仿佛有火在骨髓里燒。他咬碎了牙，卻聽蘇韻又道：“你娘當年叛國通魔的證據，我已經呈給長老了?！彼N近洛城耳畔，聲音甜得發膩，“很快，她會連全尸都留不下?！?

叛國？！洛城猛地抬頭，眼底血絲暴起。母親是為救掌門才隕落，何時成了叛徒？可不等他開口，仆從李虎已經拽著他的后頸將人提起，像扔死狗般甩在演武場中央。

“現在滾，還能留條全尸?！碧K韻拂了拂衣袖，仿佛沾了臟東西，“玄風長老說了，卯時，宗門后山的亂葬崗，就是你的新住處?！?

洛城趴在地上，看蘇韻的繡鞋碾過婚書，把“洛”字踩進泥里。三年來，他每天在演武場揮拳三百次，只為能留在宗門，因為這是母親的遺愿，可如今……

“哈哈！絕靈體還想翻案？你娘的墳頭草都比你高了！”

“滾出青云宗！叛徒的兒子也配修仙？”

污言穢語砸在背上，洛城卻緩緩撐起身子。他的左手還緊攥著布包。

母親說，洛家的脊梁，斷不了。

哪怕被人踩進泥里，也要掙出一條血路。

洛城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右拳在身側攥得青筋暴起。他盯著蘇韻，喉間滾出一串帶血的笑：“蘇韻，你記住今天踩碎的東西——總有一天，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

“討？”蘇韻的笑聲從風里飄來，“你連站著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演武場的暮色壓下來，洛城望著天邊最后一絲光，突然踉蹌著走向演武場角落的石樁。那是他半年來練拳的地方，樁上的拳印里，還凝著他昨天的血。

他抬起右拳，在所有人的哄笑中，重重砸向石樁——

“砰！”

骨裂聲混著悶哼，石屑濺在他臉上。

洛城的右拳砸在石樁上時，聽見了骨裂的脆響。鮮血順著指縫滴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紅的花。

“裝什么硬漢？”李虎抬腿，用皮靴踩住他的手背，他用力碾了碾，洛城悶哼一聲，指節發出令人發指的響聲。

蘇韻指尖纏著淡青靈力，將一枚玉佩懸在洛城鼻尖：“你娘臨終前，把這東西塞給我，說‘替我照顧洛城，讓他別再犯傻’。”

洛城猛地抬頭，瞳孔驟縮。母親的玉佩怎么會在她手里？！

“哦對了，她還說……”蘇韻突然笑出聲，靈力化作細鞭抽在他肩頭舊傷，“你是她這輩子最失敗的作品，連給我提鞋都不配?！?

洛城的喉間泛起腥甜。他想起三個月前，李虎打斷他的腿，蘇韻站在廊下看雪的樣子。那時她也是這樣笑，說“洛城，你娘要是看見你爬著求藥，會不會后悔生你”。

“把他的《鍛體訣》搶來?！碧K韻忽然下令。

李虎一腳踹開洛城攥緊的左手，布包滾落在地。泛黃的書頁散開，第一頁“洛家鍛體訣”的字跡被撕得稀爛，露出背面朱砂寫的“魔教秘傳”四個大字！

“看清楚了？”蘇韻用玉佩拍他的臉，血珠濺在溫潤玉面上，“你娘叛國通魔的證據，就藏在你天天練的‘功法’里?！?

周圍弟子的驚呼聲像驚雷，劈得洛城耳鳴。他顫抖著去摸書頁，指腹蹭到朱砂的冰涼——這鍛體決……怎么會是魔教功法？

“現在，滾去亂葬崗，好好陪陪你那死去的娘親。”蘇韻將玉佩甩進他懷里，轉身時又補了句，“哦，記得把這本魔教功法也燒給她，黃泉路上，也免得無聊。”

李虎等人一擁而上，拳腳像雨點砸在他身上。洛城蜷縮著，聽著布包被踩碎的聲音，聽著自己的肋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不知誰往他右手傷口撒了把鹽，劇痛中，他恍惚看見鍛體訣的殘頁被李虎一腳踩進泥里。

暴雨毫無征兆地落下來。洛城被扔出演武場時，天邊炸響驚雷。雨水沖刷著傷口——母親怎么可能是叛徒？蘇韻在誣陷她，而她身后的人是誰？

他爬向亂葬崗的方向，每動一下，碎骨就戳刺內臟。路過山門時，守山弟子往他身上潑了桶冷水：“絕靈體也配走正門？從狗洞爬出去！”

洛城盯著那半人高的狗洞，想起半年前母親背著他跪在山門前，求掌門收留的樣子。那時她的脊梁挺得比青松直，說“洛家男兒，死也要死在修仙路上”。

可如今，他連站著死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