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緩緩抬頭時,陳默終于看清了她的眼睛,那是雙怎樣的眼睛啊!
像是藏在萬年冰川下的深潭,清冷孤傲,不起半點波瀾。瞳孔里還殘留著一絲眩暈,卻被一層厚厚的寒冰包裹著,透出被冒犯的怒意和劫后余生的恍惚。
更讓陳默在意的是,她的目光掃過洞子時,帶著種近乎本能的排斥,像是在看什么污穢不堪的東西,連落在青石板上的視線都透著嫌惡,仿佛這沾滿煙火氣的地面玷污了她的法衣。這眼神,這法衣上殘留的靈力波動,都與劉楓描述的宗門氣息同源,卻精純了百倍不止。
這仙子顯然沒料到自己會落到這種地方。她撐著地面的手微微用力,似乎想站起來,卻牽動了內傷,悶哼一聲,嘴角的血線又拉長了些。她的目光掃過案臺上的辣椒罐、灶膛里的炭火、還有地上散落的紅椒,眉頭皺得更緊,眼神里的排斥幾乎要化為實質的寒冰。
“凡俗···濁地···”她低聲呢喃,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卻帶著難以掩飾的虛弱。每說一個字,都有細小的冰粒從唇間落下,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
在玄元界,她是天瀾宗最受矚目的內門弟子,所到之處皆是靈氣充裕的仙山寶地,何曾踏足過這樣充滿“濁氣”的地方?空氣中的牛油香在她看來,比靈力風暴亂流更令人窒息。
陳默能聽到仙子壓抑的喘息,能看到她法衣下微微起伏的胸膛,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的靈力波動忽強忽弱,顯然傷得不輕,但他沒有上前,也沒有詢問,只是守著自己的灶臺,只是沉默的看著這位美的不可方物的仙子。
她終于勉強站穩了些。抬起頭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陳默身上,帶著審視,帶著評估,像在打量一件沒有生命的器物。當她看到陳默腰間系著的圍裙,眼神里的嫌惡又深了幾分,仿佛多看一眼都是負擔。
“此處···是何地界?”她開口問道,語氣帶著上位者的命令口吻,仿佛陳默天生就該回答她的問題。靈力在她指尖凝聚,似乎只要陳默的回答不合心意,就會立刻動手。
陳默只是淡淡回了兩個字:“渝州。”
“渝州?”葉紅綃皺起眉頭,顯然沒聽過這個名字。她的目光透過窗戶掃視著外面的高樓大廈,看到那些鋼筋水泥的怪物時,瞳孔驟然收縮,“這些···是何物?”在玄元界,只有上古戰場才會有如此怪異的建筑,散發著死寂的氣息。
陳默沒回答。有些東西,解釋了她也不會懂,就像他不懂玄元界的靈力,不懂空間裂縫的原理,彼此都是對方世界里的異數。
葉紅綃似乎被他的沉默激怒了。她抬手時,指尖凝聚起一團冰藍色的光球,寒氣瞬間彌漫開來,案臺上的空碗又結出了層白霜:“放肆!本尊問話,你也敢···”
話沒說完,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的血線滴落在青石板上,光球更是“噗”地一聲消散在空氣中。她捂住胸口,臉色白得像紙,帶著一絲不可置信語氣道:“為···為何這里不···不能使用靈力?”
陳默看著她狼狽的樣子,終于動了。他沒有走向葉紅綃,而是轉身從消毒柜里拿出個干凈的碗,舀了半碗老蔭茶,放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碗沿對著她的方向,不多不少,剛好是禮貌卻疏遠的距離。
“你是什么人?”他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仙子的目光落在那碗茶上,又看看陳默,眼神復雜。她顯然沒料到這個凡夫俗子會這樣做,既沒有諂媚,也沒有恐懼,只是像對待一個普通客人那樣遞過來一碗水。這種被平等對待的感覺,讓她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比被冒犯更讓她不適。
她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動。
在她看來,這碗凡俗的茶水說不定帶著什么“濁氣”,喝了只會玷污她的修為。她強撐著站直身體,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儲藏室的裂縫上,那里的光暈已經淡了許多,顯然正在緩慢閉合。
“葉紅綃,”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疏離與寒意,“這是何處?我為何會出現在此?”
陳默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裂縫,沒說話。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這道裂縫帶來的不會是什么好事,無論是劉楓,還是眼前這個仙子,都像是風暴的前兆,預示著他平靜的生活即將結束。
陳默重新坐了回去,撿起地上的紅椒,一個個放進竹簸箕。陽光透過云層的縫隙照進來,在青石板上投下片光斑,剛好落在葉紅綃的法衣上,將冰藍色的布料染成溫暖的金色。
葉紅綃靠著洞壁坐下,閉上了眼睛,顯然不想再與陳默交流。她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但身上的寒氣依舊沒散。
半響之后,她才睜開眼睛環視四周。
此刻,葉紅綃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利刃,一寸寸刮過防空洞的石壁。青石板上的油漬被她視作污穢的證明,案臺上堆疊的辣椒罐散發著令她窒息的“濁氣”,連洞頂懸著的燈泡都顯得粗鄙不堪···在玄元界,天瀾宗的殿堂從不用這般閃爍不定的凡火照明,而是鑲嵌著能晝夜長明的夜明珠。
“螻蟻···”她咬著牙吐出兩個字,尾音帶著靈力震蕩的微顫。此刻她能感覺到元嬰期的靈力在經脈里亂竄,原本凝實如液態的靈力此刻像被攪散的沙,連維持基本的浮空都做不到。更讓她羞憤的是,這洞子里的“濁氣”竟能凝滯她的神識,往常能輕易籠罩十里范圍的神念,此刻連洞外的雨景都看不清楚。
“呵。”陳默從喉嚨里擠出一聲極輕的笑,聽不出是嘲諷還是別的。他轉身走向灶臺另一側,那里摞著幾只砂鍋,最底下那只厚壁小砂鍋正是他煨清湯用的,鍋沿還沾著點昨夜的湯漬,凝成淺褐色的印。
葉紅綃的瞳孔驟然收縮,以為他要動手。殘余的靈力瞬間在掌心凝聚,冰藍色的光暈雖然微弱,卻依舊帶著元嬰修士的凜然殺意。她倒要看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敢用那些油膩的“凡俗之物”做什么。
陳默像是沒感覺到那刺骨的殺意,自顧自地掀開砂鍋蓋。
一股溫潤的香氣立刻彌漫開來,不是紅湯的霸道,而是清清淡淡的,像雨后竹林里的霧氣,混著點肉香和菌子的鮮,竟在葉紅綃周身的寒氣里撕開了道細縫。
“這是···”葉紅綃的眉頭皺得更緊。她能感覺到,這香氣里沒有絲毫靈力波動,卻帶著種奇異的安撫力,讓她翻騰的內腑微微平復了些,這絕不可能!凡俗之物怎會有此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