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天說變就變。剛才還亮得晃眼的日頭,不知何時被烏云吞了個干凈,鉛灰色的云團壓得極低,像塊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懸在七星崗的坡頂上。
今天是工作日,客人比往常少了大半,陳默坐在防空洞角落的青石墩上,手里轉著塊浸了水的抹布,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竹簸箕。簸箕里鋪著新曬的二荊條紅椒,艷得像團火,邊緣還帶著點陽光烤出的焦邊,在潮濕的空氣里散發著微辣的香氣。
竹編的紋路里還沾著點上周熬紅油時濺的油漬,得用熱水才能搓掉。陳默站起身,往鐵桶里添了勺熱水,熱霧騰起的瞬間,他忽然頓住了。
“咔···吱···”
極其細微的聲響從儲藏室方向傳來,不是木頭摩擦的吱呀聲,而是更接近玻璃被擠壓的破碎聲響,陳默握著簸箕的手指驟然收緊,竹條硌得掌心生疼。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精準地鎖定儲藏室小門上方的巖壁,那里的青苔不知何時褪成了灰白色,巖石表面的紋路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隆起,像有什么東西在石皮下蠕動。空氣變得粘稠而沉重,原本彌漫在洞子里的牛油香仿佛被瞬間抽走,只剩下一種接近真空的窒息感,連呼吸都帶著阻力。
“轟隆!”
窗外的悶雷炸得極近,震得洞頂落下幾片灰塵。就在雷聲轟鳴的同時,儲藏室上方的空氣突然劇烈震蕩起來!不是之前的鼓動,而是以肉眼可見的波紋以小門為中心擴散開,掠過案臺時,把上面的空碗震得“叮叮”亂響,碗底與青石板摩擦的聲音尖銳得刺耳。
陳默的瞳孔微微收縮。也就這時,巖壁上的裂縫里滲出銀白色的光,在空氣中凝成細小的電弧,噼啪作響。緊接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威壓從扭曲的中心點轟然涌出。
這威壓與劉楓帶來的冰霜氣截然不同,也不同于采藥人的草木清冽,它是冰冷的、純粹的,帶著種俯瞰眾生的漠然,仿佛天地初開時就存在的法則,不容置疑,不容抗拒。
氣息瞬間席卷了整個防空洞,所過之處,案臺上的瓷碗外壁結出層薄冰,連灶膛里尚未熄滅的炭火都“噗”地一聲矮了下去,火星在它的威壓下瑟縮成暗紅色的光點。
陳默手中的竹簸箕“啪”地落在地上,紅椒滾落一地,在青石板上彈了幾下便靜止不動了。他沒有去撿,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只是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筆直,眼神銳利如刀,緊緊盯著儲藏室的方向。
威壓還在增強,洞子里的空氣仿佛被壓縮成了實體,壓得人胸腔發悶,石壁上的裂縫蔓延得更快,連他腳邊的鐵桶都被震得“哐當移位,熱水潑灑出來,在地面凝成細小的冰珠,與滾落的紅椒形成刺目的對比。
“咔···咔···”
案臺上的青花瓷盤開始出現細密的裂紋,裂紋里更是滲出銀白色的光,與空間扭曲的波紋呼應。灶臺上的鐵鍋發出“嗡嗡”的震顫,鍋底的老油凝結成塊,原本暗紅的色澤褪成近乎透明的灰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氣。
威壓的核心處,銀白色的光越來越亮,隱約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輪廓在光中沉浮,不是人形,也不是獸影,更像是一柄懸浮的劍,劍身上流淌著符文般的光澤,每一次閃爍,都讓洞子里的威壓加重一分。
陳默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
他認出這種波動,這與劉楓短劍上的氣息同源,卻精純了百倍不止,只是這股力量里沒有絲毫人情味,只有冰冷的秩序感,仿佛要將一切“凡俗”滌蕩干凈。
“夠了。”
他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種奇異的穿透力,在威壓形成的屏障里撕開一道細縫。隨著話音落下,灶膛里那點殘存的炭火突然“呼”地竄高半寸,爆出的火星落在地上,竟沒有熄滅,反而在青石板上燒出小小的焦痕,將周圍的冰珠融化成水汽。
威壓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火星驚動,波動驟然變得狂暴,銀白色的光瞬間吞噬了半間防空洞,案臺上的碗碟接二連三地裂開,碎片飛濺時,被陳默用袖口精準地擋開,他的動作依舊沉穩,沒有絲毫慌亂。
陳默的目光落在儲藏室的小門上。抵門的棗木棍已經彎成了弧形,繩結處發出“咯吱”的哀鳴,隨時可能崩斷。
窗外的雨終于傾盆而下,砸在鋼棚上的聲音密集得像鼓點,與洞子里的“噼啪”電弧聲、瓷碗碎裂聲、巖壁震顫聲混在一起,織成一首混亂而緊張的交響曲。陳默的后背已經被汗水浸濕,貼在洗得發白的T恤上,但他的眼神始終平靜,銳利如刀,緊緊鎖定著儲藏室上方那片扭曲的空間。
“咔嚓···!”
一聲清晰無比的、如同琉璃碎裂的脆響炸開!像有人把整面琉璃屏風砸在了青石板上。
儲藏室小門上方徹底崩裂。一道不規則的裂縫在巖壁上張開,邊緣泛著冰藍與銀白交織的光暈,裂縫深處翻滾著暗紫色的能量亂流,隱約能看到旋轉的空間風暴,每一道氣流都帶著撕裂一切的兇戾,將洞頂的燈泡震得瘋狂搖晃,玻璃罩上瞬間布滿蛛網狀的裂紋。
“嗡···”
裂縫擴張到極限的剎那,一道冰藍色的光突然從深處暴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剩道殘影,裹挾著肉眼可見的白霜,像顆失控的彗星,直直撞向靠窗的那張八仙桌。陳默的腳動了。不是沖向裂縫,也不是后退,而是極快地往旁邊挪了半步,他的肩膀微微側過,將大半身形藏在鐵鍋后面,只有眼睛死死盯著那道藍光。
就在遁光即將撞上桌面的瞬間,那道冰藍色的光猛地一頓,像是被無形的手拽了把,硬生生偏移了寸許。“哐當!”一只裝著蒜泥的空瓷碗被帶飛,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
最后,它重重砸在離灶臺三步遠的地方,撞擊的力道讓整座防空洞都微微震顫,青石板上瞬間凝結出蛛網般的冰紋,將散落的紅椒凍在原地。光華劇烈閃爍了三下,像風中殘燭般迅速黯淡下去。冰藍與銀白的光暈褪去后,露出個半跪在地的人影,她的左手死死按在地上,指節泛白,將青石板壓出細微的凹痕,右手保持著掐訣的姿勢,指尖還殘留著淡藍色的靈力波動,卻在接觸空氣的瞬間便迅速消散。
陳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是一位身姿纖細高挑的女子,身著華貴的冰藍色的法衣,領口和袖口繡著銀色的云紋,只是此刻多處撕裂,露出下面白皙卻布滿細小傷口的皮膚,傷口邊緣泛著青黑,顯然是被空間風暴刮傷的,法衣的下擺沾著暗紅色的污漬,不知是血還是空間裂縫里的塵埃。
她束發的玉簪斷了半截,剩下的部分斜插在發髻里,幾縷烏黑的發絲垂落在臉頰兩側,沾著細小的冰晶。最醒目的是她嘴角的血線,鮮紅的顏色在蒼白如紙的臉上,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觸目驚心。
即便如此狼狽,她的腰背依舊挺得筆直,仿佛骨子里就帶著不容彎折的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