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青崖谷還沉在濃重的墨色里。

只有東邊天際透出一點極淡的青灰色。

寒意深重，崖邊的枯草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一道身影已經立在崖邊那片不大的空地上。

是素商。

她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青色服飾，身形挺拔如崖邊孤松。

仿佛感覺不到那刺骨的寒冷。

她手中緊握著那柄暗虹色的劍胚。

劍胚依舊無鋒，沉重異常，這些日子經過她自身金靈氣日夜不休的沖刷溫養。

顏色似乎更深沉了些，觸手也不再是冰冷的鐵石之感，反而透著一股內斂的溫潤。

她閉著眼，調整呼吸。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山谷間凜冽的寒氣。

每一次呼氣，都化作淡淡的白霧散開。

體內那點微弱卻鋒銳無比的金靈氣，依照的路線緩緩運轉，流過經脈時帶著一種獨特的刺痛感。

她早已習慣，甚至從中品出一絲錘煉己身的意味。

她開始動。

動作很慢，并非什么精妙劍招，只是最基礎的刺、撩、劈、掛。

每一個動作都力求標準，將全身力氣貫注其中，帶動那柄沉重的劍胚。

破空聲沉悶。

這是徐燦教她的。

雖是教，但也只是把自己所知道的傾囊銷售，

劍未開鋒，心先開刃。

不追求花巧，只求將每一分力量。

每一點心意，都凝于一線，發于一點。

汗水很快浸濕了她的后背，額發也黏在光潔的額角。

她不管不顧，心神完全沉浸在手中的劍胚與身體的協調之中。

金靈氣自發運轉，越來越快。

周身毛孔似乎都在吞吐著天地間稀薄的金屬性靈氣。

帶來細微的割裂感，也帶來力量感。

不知練了多久，東天那點青灰色漸漸染上暖色，晨曦將至。

谷中的霧氣升騰起來，纏繞在山崖林木之間。

素商一式直刺，手臂繃得筆直，全身力量由腳而腿，由腰而臂，最終凝聚于劍尖一點。

這一刺，她心無雜念，腦中空空，唯有劍，唯有前方。

就在劍勢將盡未盡的剎那——

呼呼～～

手中劍胚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幾近于無的顫鳴。

劍尖處，空氣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一點肉眼可見的慘白色寒霜。

毫無征兆地凝結而出，覆蓋了劍尖！

刺啦！

一聲輕響。

數步之外，一叢耐寒灌木的幾片厚實葉片上。

悄然出現了一個細小的孔洞，邊緣光滑，覆蓋著一層微霜。

素商動作頓住，保持著直刺的姿勢，微微喘息。

有些茫然地看著劍尖那迅速消散的白霜，又看向遠處葉片上的孔洞。

她方才，并未動用任何法術。那寒氣，那洞穿葉片的力量，從何而來？

“此非法術。”

一個平靜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徐燦不知何時來了，站在不遠處，負手看著她。

他目光落在劍尖殘留的那的霜痕上。

又掃過那片被洞穿的樹葉。

素商收劍轉身，行禮：“師父。”

“感覺如何？”徐燦走近。

素商低頭看著手中劍胚，試圖描述：“剛才…好像沒想什么，就是刺出去。覺得…劍尖一涼，有什么東西…發出去了。”她詞匯有限，說得有些磕絆。

徐燦點點頭：“劍未開鋒，意先凝霜。很好。”

他看向素商，眼神溫柔：“法術借天地之力，終是外物。劍意，源于心，發于神，凝于劍，是自身道心的映照。你心性純粹，意志堅韌，鋒芒內藏，故能引動金靈之銳，化生寒意，此乃劍意雛形。”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記住此刻的感覺。勿要刻意追求威力，重在凝練你那顆純粹劍心。心意至處，金石為開。心意散亂，縱有神兵利刃，亦是凡鐵。”

素商似懂非懂，但將師父的每一個字都牢牢記住。

她用力點頭：“是，師父。我記住了。”

徐燦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有些東西，需要她自己體悟。點撥過多，反受其害。

自那日后，素商練劍更加刻苦。她不再一味追求力大勢沉。

而是開始嘗試去捕捉、去重復那日清晨的感覺。

她反復練習直刺，心神沉浸，努力放空自己，只留那一點“刺”的意念。

這很難。

十次里，未必有一次能成功引動那微弱的霜寒劍氣。

但她心性堅韌，從不氣餒。

失敗了，便調息片刻，再來。

她練劍的身影，漸漸成為崖邊一景。晨曦微露時，暮色四合時，總能看到那瘦削挺拔的身影在騰挪舞劍，動作簡潔凌厲，帶著一種近乎苦修般的執著。

劍胚破空之聲不絕，偶爾，會有一抹慘白霜跡驚鴻一現，隨即又被更密集的劍影覆蓋。

谷中族人有時路過，都會下意識放輕腳步，不敢打擾。

徐承業來看過幾次，默默點頭。徐青筠來埋設陣旗時，也會駐足看一會兒，眼中有些許佩服。

連牧歸那個憨小子，有次送飯過來。

看到素商姐姐劍尖凝霜、洞穿巨石的模樣，也張大了嘴巴，忘了放下食盒。

晏辭也來看過。

他感受不到那劍意的鋒銳。

那股子氣。

卻能察覺到素商周身那愈發凝聚、幾乎要割裂空氣的金靈氣。

他看了一會兒，默默回去，搗藥研磨時更加用心。

素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外界的目光渾然不覺。

她只感到，隨著那劍意雛形的偶爾顯現，她體內金靈根的運轉似乎更加活潑了些。

吸收煉化靈氣的速度，比以前快了一點點。

雖然微乎其微，但日積月累，便是差距。

這一日午后，天色有些陰沉。素商剛練完一套劍法，正調息回氣。

崖邊一棵老松上，幾只灰雀跳來跳去，嘰喳鳴叫。

素商心中忽有所動。

她提起劍胚，目光鎖定了枝頭一只蹦跳的灰雀。

并非要傷它，只是一個念頭升起——若以此刻劍意，可能觸及那靈活雀鳥？

她心神凝聚，體內金靈氣悄然加速。劍胚刺出，無聲無息，唯有劍尖一點微不可查的寒芒一閃。

那只灰雀正低頭啄理羽毛，忽然渾身絨毛炸起，驚惶至極地尖叫一聲，拼命振翅彈起。

倉皇逃向遠處，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而它原本站立的那根松枝上，一點白霜正緩緩蔓延開。

素商緩緩收劍，看著那逃遠的雀鳥，

又看看那結霜的樹枝，若有所悟。

能驚雀，而非傷雀。是劍意之銳，驚擾其本能。

她低頭看著手中這柄依舊無鋒的劍胚。

或許，師父說的“心先開刃”，并非單指殺伐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