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安光頭哥，在西安這座城市扎根半生，以殯葬禮儀服務師的身份，見證了無數生命的消逝，也深刻領悟到生命的無常與脆弱。然而，在 1992年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命運對我家庭的無情打擊，至今仍如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每每觸碰，都痛徹心扉。
我們家一共有姐弟三人，我排行老二，姐姐比我大三歲，弟弟則小我一歲。我和弟弟長得極為相像，簡直如同雙胞胎一般。記得上學那會，就連老師都常常認錯我倆。我早早結束學業，一方面是因為家境貧寒，實在難以負擔學費；另一方面，我本想走中專的路線，卻不幸落榜。這件事在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遺憾，那種對知識的渴望和未能繼續求學的失落，一直伴隨著我。剛到西安，在鐵一中掃馬路的時候，每天看著與我年紀相仿的孩子，背著書包，臉上洋溢著青春的朝氣走進校園，我的心里就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揪著，背地里不知偷偷流了多少眼淚。
弟弟比我小一歲，讀書也比我低一級。我深知家庭的困境，也明白知識改變命運的道理，所以時常寫信給弟弟，言辭懇切地叮囑他一定要好好學習，因為全家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然而，世事難料，后來弟弟竟也學不進去，最終放棄了學業。為此，我和父親沒少生氣，可又著實無奈。
我們哥倆自幼感情就十分深厚。弟弟比我壯實，個頭也比我略高一些，性格更是比我開朗許多。他特別喜歡交朋友，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漸漸對學業失去了興趣，早早地離開了學校。但弟弟非常懂事，正所謂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父親從學校摔下來骨折的那段艱難時光，他們為了不讓我在外面擔心，便瞞著我，所有照顧父親的重擔都落在了他和母親身上。那段日子，母親忙里忙外，弟弟則悉心照料父親，端茶送水、翻身擦背，毫無怨言。
1992年春節，我回到家中，與父親聊起他修建村里學校出事的事情。我能明顯感覺到，這件事在父親心里始終是個結，一直未曾放下。父親緩緩地訴說著，出事之后，且不說治病花了多少錢，光是村里和學校領導的態度，就讓他心寒不已。他們都怕擔責任，對父親不管不問，甚至連一句暖心的安慰話都沒有。父親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無奈和失落，我聽著聽著，心中也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暗暗將此事記在了心里。
春節后不久，農歷三月份，父親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從小與父親感情深厚，他的離去對我而言，猶如天塌地陷，整個人陷入了無盡的悲痛之中。而父親心中的這個疙瘩，也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我的一份執念。
父親去世后不久，我回到西安。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碰到一位擺攤寫訴狀的人。他聽聞我的遭遇后，告訴我可以通過法律途徑為父親討回公道。于是，我又咨詢了相關專業人士，在深思熟慮之后，毅然決然地寫了一紙狀子，將有關的單位和領導告上了法庭。法院受理案件時，已是九月底。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真應該更加謹慎地考慮，若是把案件的原告寫成弟弟就好了。這樣，我就不用在開庭的時候，在西安和老家之間來回奔波，后面的悲劇或許也就不會發生了。
農歷九月二十幾號，我接到了法院的通知，告知我開庭時間，并且明確要求原告必須親自到場。無奈之下，我只能向單位請假，匆忙趕回老家。然而，回去之后，開庭時間又往后推遲了幾天，我只好在老家等待。那幾天，西安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地攤生意根本沒辦法做，媳婦擔心我一個人在老家，便也陪著我一同回去了，我們倆在西安租的房子就這么空著了。
弟弟在家閑著沒事，便想去西安。他以前也去過西安找我，對我單位的人都很熟悉，在單位吃住也都沒問題，所以我就同意了他的請求，還特意叮囑他去了以后就住在我單位宿舍里。弟弟到了西安后，在單位轉了一圈，不知為何，并沒有在宿舍住，而是去了我們租的房子。農歷九月底的西安，天氣已經漸漸轉涼，我們租的又是一樓的房子，格外潮濕陰冷。那個時候，取暖和做飯用的都是蜂窩煤爐子，為了安全，一般都是放在門外的窗臺下。弟弟可能是因為實在太冷，想著先把爐子提到屋里取暖，或者是想在房子里給自己做頓飯吃。我知道弟弟是有煤氣中毒的常識的，估計他想著等吃完飯，睡覺的時候再把爐子提出去。
可命運就是如此殘酷，當弟弟起身去開門時，外面冷冽的新鮮空氣猛地一吹，他的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向后倒了下去。而他的腳，恰好蹬到了門，門就這樣關上了。那一刻，仿佛時間都凝固了，一場悲劇就這樣毫無征兆地發生了。等弟弟被房東發現時，已經過去了兩天。房東發現情況不對，趕忙報了警。警察經過一番周折，最后找到了我的單位。單位領導根據我留下的身份信息，給我老家發了電報。后來按時間推算，在法院開庭的前兩天，弟弟就出事了。
這場官司開庭進行得很順利，所有的判定都一致認為村上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經過法院的調解，對方同意賠償父親的醫療費用。說實話，我打這場官司，一是為了爭取一些經濟賠償，畢竟家里為了給父親治病已經負債累累；二是為了給父親討個說法。從父親出事到去世，經歷了一年多的時間，明知自己負有責任，卻沒有一個人去看過父親，沒有一個人主動站出來說一句承擔責任的話。如果當時有人能去看望父親，哪怕只是說兩句慰問的話，我相信父親也不至于帶著這樣的遺憾離開人世，走得如此憋屈。
然而，為了這場官司，我卻失去了我最親愛的弟弟。每次想到這里，我都心痛如絞，淚流滿面，內心充滿了悔恨。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一個決定，竟讓弟弟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這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錯誤的決定，可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那句“夜飯少吃，贏官司少打”的古訓，我明白得太晚了。弟弟用他年僅二十歲的生命，為我的愚蠢買了單，這成為了我這輩子最深的傷痛，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1992年 3月 20日，岳父突發腦溢血離世；3月 26日，父親病故；9月 29日，弟弟意外煤氣中毒身亡。短短半年時間，三位至親相繼離我而去。幾十年過去了，這段慘痛的經歷，就像一根尖銳的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底，每一次回憶，都如同被這根刺狠狠地刺痛，提醒著我曾經的傷痛與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