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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寒鐵四式

  • 鐵馬冰河鎮北錄
  • 讖無此說
  • 11718字
  • 2025-07-27 09:00:00

筋腱拉裂又愈合的刺麻感蟄伏在骨髓深處。

雪粒子劈頭蓋臉砸在狂奔的吳狄臉上。

校場邊喝彩聲與馬蹄聲混成一團時,

李景隆指節捏碎了檀木扶手的邊緣。

凜冬的腳步沉重地碾過北地,死士營裹在無邊無際的肅殺之中,連呼出的氣息都能在半空凝成細小的冰凌。徹骨的寒氣仿佛能凍結血液,唯有營房深處那幾座日夜不停歇、吞吐著黑煙的土窯,其周圍尚存一絲稀薄的暖意——那是熬煮著渾濁湯糊的大灶爐膛里散發的微溫,以及窯口上方蒸騰的、帶著草木灰和硫磺混合氣味的扭曲氣浪,被冰封的大地撕扯著、稀釋著。

吳狄推開簡陋營房那扇吱呀作響、縫隙間糊著粗麻布也擋不住刺骨寒風的厚重木門。一股混合著汗臭、霉味、冷鐵氣和一點陳年藥材味道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反手關緊門,將外面鉛灰色沉重的天幕和呼嘯的風雪隔絕在外。搓了搓幾乎僵麻的手指,徑直走向營房最靠里的角落——他獨占的一塊狹小空間,與旁邊喧囂雜亂的其他士兵鋪位用一塊巨大的、落滿塵灰的厚氈毯勉強隔開。這里光線黯淡,僅有從墻縫透進的幾縷昏蒙天光,以及他自己掛在墻釘上的一盞粗陶油燈。

油燈的火焰細微而穩定,安靜地舔舐著陶口邊緣,投下的一團模糊光暈,剛好將他用破布包裹的卷軸和他略顯單薄的身影籠罩其中。四周鼾聲、干咳、低聲私語如同渾濁的潮汐,不斷沖刷著這道微不足道的屏障。

吳狄盤膝坐下,臀下只墊著一層薄薄的、已然磨得發亮的麥草褥子。他緩緩展開那卷用厚實粗布緊裹、外表毫不起眼的皮卷。動作小心翼翼,仿佛捧著一碰即碎的琉璃。粗劣硝制的獸皮卷軸在昏暗光線下呈現出一種飽經風霜的暗褐色,邊緣毛糙、卷翹,但撫上去卻帶著某種奇異的韌性和沉重感,似乎承載著遠超其形質的份量。上面用極為古老、鐵線勾勒般的墨跡記錄著圖譜和密密麻麻、深奧難解的批注小字。這正是他視若性命的《寒鐵七式》心法圖譜。

前三式——“不動”(鍛骨)、“鐵衣”(煉皮)、“虎咆”(貫力)——圖卷上的線條軌跡和行氣關竅早已爛熟于心。每一次發力前骨骼深處傳來的隱隱沉鳴,每一次攻擊或挨打時皮膜緊繃如堅韌鐵皮的微顫感,每一次揮擊時體內那瞬間炸開、如同困獸出閘般的沛然氣勁,都清晰地印刻在肌肉的記憶里,成了身體本能的一部分。

此刻,吳狄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錐子,死死釘在皮卷向下徐徐展開的新篇之上。

第四式圖譜赫然呈現。

圖名僅有兩個鐵畫銀鉤般的古篆:“疾風”!

圖分四組。

第一組:人體呈現一種近乎匍匐在地的極限姿態,雙腿屈蹲如抱月之猿猴,脊椎卻拉直如繃緊的弓弦。雙臂看似支撐地面,實則筋絡走向圖清晰顯示,所有力量都如溪流歸海般貫注于雙足足底外側邊緣!圖譜上特意以朱砂標注的幾處筋絡節點,皆在足踝、小腿腓腸肌末端,那幾乎是常人所無法想象的力量傳導死角!配圖小字以極剛硬的筆鋒批注:“地非平地,力在虛空,足踏驚鴻,乃通其路。”

第二組:身軀驟然前傾,如同山崖崩裂前那千鈞一發的瞬間!整個人體線條由屈折驟然拉伸至極致的流暢,竟隱隱帶起幾絲圖卷都無法完全禁錮住的銳利破空之意!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下肢圖示——雙腿蹬地之勢并非垂直向上,而是斜向后方猛烈爆發!大腿股直肌、小腿比目魚肌群乃至腳趾末端的細小筋絡紋路皆被朱墨勾出,其上如同火焰燃燒般標注著幾個觸目驚心的小字:“筋斷不折,神意沖霄!破甲千重,唯快一途!”圖畫右下方更有一行鐵血批注:“其速非體健,實為神行。氣貫涌泉,逆沖足三陰,灼烈如焚髓!”

第三組:疾馳之態!圖中人體輪廓幾乎被拉伸成一道虛幻的影子,僅余幾根粗壯凝練的線條勾勒。雙足連環交替離地,腳跟近乎不著地面,唯余腳趾及腳掌前半段與地面接觸的那極其短暫的瞬間!每一次接觸,圖卷上都爆裂出一圈肉眼可見的震蕩波紋。圖旁狂草般的墨跡批注字字殺氣彌漫:“破風錐骨,碎雪成煙!三步之內,當者立斃!”

第四組:收勢斂氣。并非緩緩停下,而是一個極其兇險的旋身挫步!身形由極動轉為詭異的靜止,仿佛狂奔的巨獸被無形之手扼住咽喉!圖上清晰標示出脊椎兩側大筋扭曲收緊如蟒蛇絞纏的狀態,以及丹田驟然內陷如冰谷深淵的意象圖。旁注帶著一種冰冷的警告意味:“疾火燎原,必自焚身。以髓煉勁,回吞百骸,如持刀鋒,寸心當絕!”

圖卷的最下方,一行筆跡尤為沉重的古篆,深深烙印在發暗的皮料上:“‘疾風’非善法,乃飲鴆求速。行深一步,離鬼門近一尺。未臻‘凝血’之境者擅用,經脈崩解,神仙難救。”

吳狄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緊,指關節捏得發白,冰涼的寒意透過皮卷直刺入骨髓深處。這“疾風”之術,竟是以近乎自毀的架勢,在瞬間極度透支人體深層筋絡的潛力來換取近乎非人的速度!

一股混雜著本能忌憚與強烈渴望的激流,在他胸腹間無聲地翻騰沖撞起來。

他沒有急于嘗試。接下來的十幾日,吳狄徹底摒棄了所有繁雜念頭,整個人如同沉入深海的頑石。除了完成最必要的軍務和輪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這幅冰冷的皮卷圖和身體微妙的感應。

他在深夜死寂的營房角落盤坐。

他在黎明前風雪呼嘯的校場邊緣獨行。

他在廢棄窯口背風的矮墻后蜷伏。

一遍遍用精神描摹那四組圖譜的運勁線路。感知身體內氣血的涌動和肌肉筋膜的震顫。刻意引導一絲微弱的氣息,沿著足踝外側那些非主流的隱秘通道試探性地沖擊,每次嘗試都帶來鉆心刮骨的銳痛,如同無數細微冰針扎入骨縫深處!

他默念圖注:“筋斷不折,神意沖霄……”

他反復咀嚼批語:“氣貫涌泉,逆沖足三陰,灼烈如焚髓……”

他甚至嘗試在最基礎的縱躍動作里,刻意牽引足尖外側爆發,體會那瞬間失衡又強行控穩的微妙節奏。

每一次細微的嘗試,都像拿著一把極其微小的刻刀,在深不可及的骨髓深處或從未探索的筋絡末梢,艱難地、痛苦地刻下一點印記。皮膚下的刺痛感如同跗骨之蛆,隱隱追隨著每一次呼吸。

……

呼——哧——呼——哧——

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在空曠的死寂里艱難地鼓動。汗水浸透了薄薄的單衣,緊緊貼在背上,在深秋的子夜散發著微弱的熱氣,卻又被無處不在的寒意迅速帶走溫度,變成一層濕冷黏膩的膜,包裹著不斷顫抖的肌肉。

吳狄整個人幾乎蜷成一團,雙手死死抓住覆蓋著一層稀疏霜花的凍土草甸邊緣,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顯出猙獰的慘白。這里是營寨后方最無人問津的角落,幾堵廢棄石墻在狂亂的北風中發出嗚咽般的低吼,僅存的一點可憐的屏障作用。前方是荒蕪的野地,枯草被風連根拔起,卷向漆黑如墨的夜空。

他剛剛完成了又一次試探性的筋絡沖擊。

此刻,從兩條小腿后側深處,一股狂暴無比、如同地底熔巖噴涌般的灼熱感和密集到令人頭皮炸裂的撕裂感正瘋狂蔓延!從腳跟筋腱末端一路焚燒撕扯著向上攀升!沿著他小心翼翼嘗試過的、“疾風”式所標注的異常通路,直沖至腿彎后方那片強韌筋膜的深處!

這痛苦遠超尋常扭傷或抽筋!是直接作用于筋腱與骨頭附著點的撕扯!是強行打通非主流經絡通道時帶來的、幾乎要碾碎每一根神經末梢的酷刑!仿佛有兩把無形的滾燙刀鋸,從足底嵌入,正在寸寸鋸磨著他的腿骨筋腱!

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從鬢角、鼻尖瘋狂滾落。他只能死死咬住牙關,將所有的嘶吼都強行壓回胸腔深處,化作一陣陣痛苦抽搐般的戰栗。前額的青筋因為極度的忍耐而暴突如盤繞的蚯蚓,清晰可見地在冰涼的皮膚下搏動。

骨髓深處,有什么東西在被那股狂暴的撕扯之力硬生生拉長、重組……伴隨著讓人頭皮發麻的細微“咔嚓”聲,如同凍土開裂。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經歷了一個輪回。那股狂暴的灼痛撕裂感終于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滾燙的余燼和一種極度空虛的疲憊感,如同整個小腿都被抽空了所有力量,只剩下酸軟難當的空殼。

然而,就在這酸軟之中,一種極細微、極清晰的異樣“鳴響”如同水底升騰的氣泡,悄然浮現在感知里。不同于骨骼的沉鳴,也不同于肌肉的震顫。那是一種源自小腿大筋深層的、極其微弱的、如同新繃緊的堅韌牛筋線被風掠過的低鳴。嗡嗡不絕,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上了弦的強弓即將脫手而發的……銳利彈響!

吳狄猛地睜開眼,瞳孔深處掠過一絲幽暗的精芒,如同寒夜古潭映過剎那的流星。他嘗試著,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抬起右腳,足尖微懸,將全部意念都貫注于那條被反復煎熬折磨過的足踝外側筋絡之上。

嗡……

低鳴在意識深處陡然清晰了一瞬!那條隱晦的路徑仿佛接通了微弱卻清晰的電流!

成了!

這一絲微不足道的筋鳴,如同暗夜里點亮的第一簇火星。吳狄的精神瞬間凝實如鐵。他不再猶豫,立刻進入了更深、更瘋狂、也更痛苦的打磨。

接下來的數十個寒夜,這片廢棄石墻后的狹窄角落成了他一個人的煉獄。風雪越來越狂,地面的霜層也越積越厚。他如同不知疲倦、又近乎自虐的苦行者,一次次逼迫那兩條小腿承受超越極限的沖擊,一次次體會著筋絡被強行撕扯、斷裂又依靠氣血強行彌合、重塑那非人通路的恐怖過程。

骨髓深處的刺痛如同永不停歇的警鐘。皮膚下灼熱的撕裂感如同跗骨之蛆。汗水浸透薄衣,又在寒風中迅速結成冰殼,每一次動作都撕扯著皮膚表層。但他每一次盤坐閉目后重新站起,眼中凝聚的鋒銳便更勝一分。

每一次筋絡徹底被沖擊開、又被《寒鐵心法》引動的氣血強行修復后,那深層筋膜的嗡鳴便清晰一分。起初如同蚊蚋,漸如弓弦震動,最后竟隱隱帶上一種如同勁風掠過冰裂縫隙般的尖利之音!那根原本隱晦、幾乎不為常人所用的足踝外側主筋絡,此刻被反復撕扯、修復、膨脹,變得異常粗韌強健,如同繃緊在強弩之上的蛟筋!其內部的氣血流速,遠快于常規路徑!

而代價,是兩條小腿從腳踝到膝彎后方,布滿了一層又一層細微的、如同冰面裂紋般的紫紅色瘀痕!那是深部筋絡反復撕裂彌合、淤血滯留在肌理深處形成的蛛網!每一次新傷疊加舊痕,都帶來火辣刺麻的痛感,幾乎無法完全伸直或屈曲。走路時稍一用力,便覺筋腱之間如同夾著無數冰棱碎片在摩擦移動!

臘月二十九,歲末。營中慣例組織“冬狩祭禮”,其中最重要的一項競技便是賭上彩頭、點燃冬日死寂的營中賽馬,號曰“踏雪鞮汗”。往年皆是軍官坐騎與邊軍良駒爭鋒,而今年,周猛破例下令,凡營中兵卒,皆可報名參加!獎品為十斤足色臘肉和一面鑲了銅邊的“勇”字三角小旗。此令一出,如同巨石投入冰湖,徹底點燃了死士營中壓抑了整整一個冬天的躁動與兇悍之氣!

校場早已被積雪覆蓋,又被臨時踩踏平整,硬實的凍土表面鋪著一層踩實的雪粉,在清晨微弱的陽光下泛著冷硬的灰白光澤。場地不大,僅繞場三圈,約莫三里。但這窄小場地里卻擠滿了整個死士營幾乎九成的軍卒!一張張布滿風霜凍裂的面孔寫滿了興奮、嗜血、還有對那十斤臘肉毫不掩飾的渴望!呼喝聲、粗魯的咒罵、口哨混雜著戰馬焦躁不安的噴鼻聲和沉重的踏雪聲,震得校場周圍的雪粒子簌簌滑落!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汗臭、馬糞的腥膻、兵士們身上攜帶的鐵銹和血腥氣息混雜而成的、一種獨屬于邊軍底層的粗糲氣味。

臨時劃分的起跑線后,擠擠挨挨簇擁著十幾匹高矮胖瘦不一、毛色雜亂、甚至瘦骨嶙峋的坐騎。它們的主人們則更加五花八門——有配了低等武官才有資格配備的制式鞍韉的老馬,也有膘肥體壯、鬃毛虬結、一看就是斥候營專屬的健壯戰馬(騎手趾高氣揚,引來周遭一片艷羨嫉妒的注目與咒罵),但更多的卻是如同其主人一樣風霜滿面、身上遍布老傷疤痕的劣馬駑馬!甚至有人將自己平日拉運糧草、肩胛骨突出得能刺穿皮層的駑馬都拽了上來!

“滾開點!老瘟牲!踩斷你的馬腿!”一個穿著破皮襖、胡子拉碴的老卒正唾沫橫飛地咒罵著旁邊擠過來的一匹黃驃瘦馬,那馬瘦得肋骨根根分明。他胯下是一匹還算健壯的青驄馬,馬臀上還帶著軍驛烙印褪色的痕跡。

“老王八!等爺的‘卷毛花’踹碎你的破鑼腰!”旁邊一個年輕些的兵卒毫不客氣地回罵,他那匹雜毛的駑馬正費力地噴著白氣。

混亂中,吳狄也牽著他的坐騎站在人群靠后的角落。那是一匹毛色黯淡、肩高不足六尺、體型精瘦的北地土馬,營里分給他的老馬,唯一的優點是耐力尚可,速度則乏善可陳。在四周高大健壯的軍馬群里,這匹馬引不起任何注意。馬背上套了一副簡陋得如同粗繩胡亂捆綁的馬鞍,馬鐙都是修補拼湊過的。

李景隆端坐在校場邊臨時搭建起的簡易看臺上,裹著一件價值不菲的銀狐裘大氅,懷里抱著一個袖爐,與四周粗獷寒酸的環境格格不入。他居高臨下,眼神淡漠而疏離,如同在欣賞一幕與他無關的鬧劇。他身后站著幾個神情倨傲、穿著精良皮甲的親隨。一名親隨牽著一匹通體油黑、四蹄踏雪、皮毛水滑油亮、神態倨傲的健馬,正不耐煩地打著響鼻,馬背上是一副鑲銅邊的精制鞍具。那是李景隆自己的坐騎,名喚“烏云踏雪”,軍中少有的良駒。他自然不屑于下場與那些臭烘烘的底層兵卒爭那點臘肉,但姿態必須要擺足。

周猛也立在看臺另一側,未穿皮裘,只一身緊束的普通皮甲,雙手拄著一柄厚重樸刀立于身前雪中。他身形挺直如標槍,環視著場中鬧哄哄的人群,目光偶爾掃過角落中牽著老馬的吳狄時,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探詢。一日前,他在廢窯附近“偶遇”了正在風雪中嘗試“疾風”步的吳狄。那瞬間掠過矮墻殘影的爆發速度,絕非尋常腿力所能達到!甚至帶起了地面一圈細微的雪末氣浪!這流放小子身上,藏著太多讓他捉摸不透的東西。

“嘟——”尖銳刺耳的牛角號猛地撕裂了哄鬧!

場中所有喧囂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掐斷!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場中心那名高擎號角的周猛親兵身上!

周猛一步踏上臨時用作起點的土壘,聲音如同金鐵擲地:“擂鼓!”

咚咚咚!咚咚咚!

沉重而緩慢的鼓點如同悶雷,在空曠的校場上空回響。十幾匹被騎手死死控住的馬匹焦躁地原地踩踏,揚起混合著雪粉和泥屑的灰塵。

鼓點漸漸加快,最終密集如驟雨!

“沖——!”負責發令的親兵扯開嗓子,聲嘶力竭地吼出最后一個字!

“駕!”“嗷——!”“沖啊!”

炸裂般的呼喝聲、馬鞭的爆響、戰馬吃痛的嘶鳴瞬間混合成一片!

十幾匹高矮不一、毛色雜亂的坐騎如同被燒紅的鐵釬捅了窩的馬蜂,驟然同時沖出起跑線!場面瞬間混亂到極點!

前排幾匹健壯斥候馬憑借速度和力量瞬間占據優勢,蹄下碎雪如扇面揚起!后隊的劣馬駑馬則擁擠推搡、相互遮擋撞擊,甚至有騎手控制不住平衡從馬上栽落,引發后方一片咒罵和避讓不及的踩踏驚叫!

青驄老馬、雜毛駑馬……統統瞬間被淹沒在踢騰而起、如同濃霧般的雪塵碎冰之中!

吳狄的老馬起步不快,幾乎瞬間被擠到了中后位置。刺鼻的馬尿味、雪屑、還有前方數匹劣馬噴吐出的渾濁白沫幾乎糊了他一臉!

冰寒的雪粉撲面如刀!

劇烈的顛簸令五臟六腑都像要移位!

四周是騎手瘋狂的嘶吼和劣馬拼盡全力的喘氣!

吳狄眼神瞬間凝實如冰!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瘋狂抽打馬臀或奮力控韁——這些動作對這匹老馬基本無效!他猛地松開緊抓的韁繩!

雙手不再試圖操控方向!右腿驟然發力!小腿后方那條經過千錘百煉、如同繃緊強弩弦般的異化筋絡瞬間爆發出灼熱的氣血熱流!嗡鳴之聲似乎在他自己耳中也爆裂開來!

不是踢馬腹!

他整個人在馬背上如同失去了所有重量般,輕飄飄地、卻又帶著難以形容的彈性猛地一個前傾!

腳尖!只有繃直的腳尖外側!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極其輕巧卻又蘊含著千鈞爆發力!在那老馬左側馬腹最厚實的肌肉群處連點三下!

噠!噠!噠!

聲音輕到幾乎被狂亂的馬蹄聲淹沒!

老馬那渾濁的老眼猛地瞪大了一瞬!像是被電火猛地鉆了一下!并非劇痛,而是一種強烈到匪夷所思的刺激感沿著厚實的肌肉直沖那疲憊的心臟!

“咴——!”老馬發出一聲前所未有、帶著一絲受驚又混雜著極度亢奮的嘶鳴!本已遲緩的后蹄猛地爆發出遠超它這副老邁筋骨的力量!如同被一股巨大的無形之力憑空抽打了一下后臀!

呼——

老馬竟猛地向前一躥!如同離弦的瘦箭!

周圍的雪塵被這驟然加速帶起的氣流攪動!吳狄的身體隨著馬勢前沖,并未坐穩馬鞍,反而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半懸姿態!他整個身體的重量如同黏附在馬背上的一塊雪片!目光死死鎖定前方一處人群擠壓推搡形成的、因一匹駑馬失控側滑而露出的狹小縫隙!

就是現在!

嗡!

那兩條腿內非人的“弦”再次以極限頻率瘋狂震蕩嗡鳴!

雙足尖在蹬離鐙環的瞬間,如同最靈巧的手指,順著馬身沖刺時的自然起伏節奏,又是一連串精準無比、蘊含著“疾風”式爆點力量的腳尖內側發力!力道通過鐙帶和馬鞍下緣,微妙地引導著這匹幾乎被遺忘的老馬調整沖勢!

老馬幾乎是擦著一匹倒地的劣馬揚起的前蹄驚險掠過!如同鬼魅!速度竟是絲毫不減反增!

“臥槽!”一個被驚出一身冷汗的老卒眼珠差點瞪出來!那匹枯瘦如柴的老瘟馬,剛才竟從他眼前帶起一股冷風,以一種絕不應該出現在它身上的靈活和速度,堪堪貼著失控馬群滑了出去!而馬背上那個瘦削小子,身影竟似在風雪中拉長模糊了一瞬!

快!難以理解的快!

不只是馬!是那個人在駕馭馬時展現出的、違背常理的協調和力量傳遞!

周猛拄著樸刀的雙手驟然收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咔吧聲!刀柄下的積雪被踏出一個深深的腳印。他眼中的探詢徹底化為實質的驚異!那不是控馬之術!是那個小子通過足尖傳遞的某種奇異爆發力道,在強行壓榨和引導這匹老馬的潛能!那瞬間的協調……仿佛是人馬筋骨都聯通了某種非人的頻率!

第一圈過半,跑在最前方的是兩匹斥候營的健馬,互不相讓,蹄踏堅冰,卷起兩條雪龍。李景隆的“烏云踏雪”并未下場,只由親信牽著在一旁炫耀般的緩行,更顯得超然。

混亂中后,真正有競爭力的幾匹斥候馬逐漸拉開了距離,后面成了劣馬們拼盡老命的菜雞互啄,但吳狄那匹瘦削的老馬,卻以一種不合常理的穩定和速度,如同混在魚群里的一條靈活的鯰魚,不斷在人群縫隙中驚險地鉆出來,一點一點、頑強地抹平著起步的劣勢!

“哎喲我的娘!”一個正費力抽打座下黃驃馬的兵卒眼睜睜看著一道黑影從旁飚過,只留下嗆人的雪霧和刮過臉頰的冷風!“是那個流放犯?!”他不可置信地尖叫起來,聲音淹沒在后面更多人的驚詫和咒罵聲中。

看臺上,李景隆淡漠的眼睛終于微微瞇起。隨著吳狄的身影在那片混亂泥濘的場地中一次次的、堪稱匪夷所思的加速與規避,他漫不經心抱著袖爐的手指,不易察覺地在溫熱的爐壁上停住。

第二圈末段!進入最后半圈彎道!

前方的競爭已趨白熱化,只剩四騎!三騎斥候健馬與吳狄那匹詭異的老馬!

一個騎著栗色健馬的斥候隊正正憑借速度和經驗卡在內圈最佳位置。另一個騎著黑色駿馬的則在外側尋找超越機會。

吳狄的老馬堪堪吊在第四位!

蹄聲如擂鼓!雪屑冰渣被狂暴的馬蹄掀起!空氣如同緊繃的弓弦!

彎道!前方兩騎內線卡死,外側亦難以瞬間超越!位置膠著!

吳狄眼中寒光一閃!

幾乎同時!他座下老馬如同被注入了第二股狂猛的生命力!人腿合一!“疾風”步的精髓被催發至極限!不是靠蹬踏借力!他腰胯猛地一沉,核心力量轟然爆發,整個人的重量如同一根無形的韁繩重重墜向馬鞍深處!

“嗤啦——”

兩條腿內繃緊到極限的足踝外側筋絡驟然爆發出如同弓弦崩裂前的恐怖嗡鳴!他腳尖猛地向斜下方一沉!足尖外側如同最鋒利的鑿子,狠狠“鑿”在馬腹側前方的肌肉筋健交接處!力道詭異刁鉆!順著馬的沖刺動能,非但不是阻力,反而如同在它奮力前沖的慣性上再狠狠加了一把狂暴的推力!

咴——!

老馬爆發出一聲變了調的嘶鳴!竟在這泥濘的雪地彎道上,硬生生做了一個類似戰場上頂級戰馬才會的、近乎貼地漂移的極限內切!

內側!

在最不可能、空間被擠壓到幾乎沒有縫隙的彎道內側!

那匹枯瘦的老馬如同被狂風吹卷的枯葉,帶著一往無前的銳氣,以一種完全違反常理的姿態和恐怖的速度,緊貼著內側那栗色健馬的后蹄飆了進去!

雪粉狂飚!冰渣如同被無形的刀刃切割!

栗色馬的騎手驚覺蹄下驟起異動,一股冷風混雜著泥雪從內線狹縫中猛鉆出來!他甚至來不及偏轉馬頭!

吳狄人馬一體,整個人如同貼在馬背上的一道影子,隨著老馬狂暴的內線超越,身體極限地側壓!他甚至能感覺到那栗色馬滾燙噴出的鼻息擦過他冰冷麻木的臉頰!老馬枯瘦卻異常剛硬的后腿骨幾乎擦著栗色健馬強壯的前蹄關節劃過!千鈞一發!

眨眼之間!

在所有人來不及呼吸的剎那,那道枯瘦的身影已從兩騎夾縫中強行搶出!沖在了最前方!

“操!!!”

“過去了?!”

“那瘟馬成精了?!”

看臺下瞬間爆起一片驚破天的嘩然與難以置信的嘶吼!如同滾油潑進了冰湖!

周猛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冰冷的空氣嗆入肺腑!他拄刀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老樹虬根驟然暴起!刀柄幾乎被捏進掌心!不是因為勝負,而是那瞬間人馬合一、違反常理的內線沖擊!那根本不是人力的爆發,而像是……將某種非人的彈射勁道灌注給了那匹垂死的瘦馬!

砰!

李景隆懷中那個精致的黃銅袖爐猛地從他僵硬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看臺的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撞擊!滾燙的炭屑和爐灰隨著滾動的爐身潑灑出來,在冰冷的木板上燙出滋滋的聲響,升騰起一股刺鼻的白煙!

他那張原本精致優雅的面孔,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瞬間變得毫無血色!瞳孔因為極度的驚愕而急劇收縮,死死釘在場中那道正一馬當先、沖向終點的枯瘦身影上!袖袍下緊握的雙手,那修剪圓潤的指甲,因為極度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柔軟的皮肉!指骨因為攥拳的力量而凸起得如同嶙峋的玉石!絲絲縷縷的痛感尖銳地刺入神經,卻絲毫無法撼動他眼底驟然凝結的、如同極地冰層般厚重刺骨的寒意!

那流放犯!

不是依靠馬力!從頭到尾都不是!是那個人……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如同操控自身手足般的精準和爆發力,在駕馭甚至壓榨那匹駑馬!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他精心打造的“烏云踏雪”良駒尚未出場便已在聲勢上徹底踩碎!

一股強烈的、被徹底無視、被輕蔑踐踏的怒意,混合著被底層卑賤流犯瞬間超越的巨大羞辱感,如同毒液灌入心脈!讓李景隆的身體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那冰冷的視線牢牢鎖定吳狄沖刺的背影,里面翻涌的已不僅是嫉妒,而是某種幾乎要將人凌遲的森冷殺機!

“嘶——吁——!”吳狄猛地勒緊韁繩!

身下老馬帶著巨大的沖勢沖過終點的簡易木欄后,又向前奔出十余丈才堪堪減速停下,鼻孔噴著大團大團濃稠的白霧,馬身劇烈起伏顫抖,顯然已到了極限。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緊接著是山呼海嘯般轟然炸響的叫喊!興奮、驚詫、難以置信、還有赤裸裸的嫉妒!

吳狄翻身下馬,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住他灼熱的身體,帶走皮膚表面滾燙的汗水。左肩下方傳來一陣尖銳的拉扯劇痛!低頭一看,肩頭衣料竟被撕開一道寸許長的口子,皮下隱見一道細長的、如同被銳物刮傷般的紅痕,微微滲出血珠!方才彎道內切時那驚險到毫厘的一擦,栗色健馬鐵掌邊緣竟生生刮破了他肩頭的皮肉!那火辣辣的痛感直鉆骨髓!而此刻松懈下來,兩條腿深處那股被極度壓榨后的撕裂灼痛如同潮水般兇猛反噬!筋腱深處發出細微、令人牙酸的“嘶嘶”哀鳴,如同燒紅的鐵條被強行扭彎!骨髓更深處那熟悉的尖銳冰刺感再次活躍起來!

他咬緊牙關,強行站直身體,目光迎向場邊看臺上周猛那探究中帶著一絲凝重的視線。

十斤臘肉的彩頭?那面“勇”字三角小旗?

這些東西如同風中微塵,拂過即無痕。此刻他更能清晰感受到的,是體內那剛剛狂暴使用過的“疾風”勁脈深處,如同點燃了無數細微火星般的痛苦余燼,以及……那道粘附在后背上的、來自看臺高處李景隆座位的、冰冷銳利、幾乎要穿透他骨縫的陰沉目光!

寒風卷過校場,揚起最后一點未落的雪塵,撲在每一個人臉上。歡呼、咒罵、驚愕、狂喜……所有喧囂仿佛被這來自看臺高處的冰冷一瞥凍結了數息。

吳狄強行壓下腿骨深處灼燙般的酸軟和肩頭尖銳的疼痛,臉上的肌肉繃得如同凍硬的生鐵。他伸手接過一名親兵遞來的、沉甸甸的臘肉和那面鑲著簡陋銅邊的三角“勇”字旗。粗糙的旗幟觸手冰涼。他看也未看,隨意塞進懷里,目光穿透身前喧鬧興奮或帶著不甘的人群,徑直投向看臺邊緣角落——那個胡子花白、永遠佝僂著腰身的老軍醫王瘸子。老王頭正用一種混合著驚疑和本能擔憂的渾濁眼神盯著他,尤其是他那條站立時微不可查向后縮了半寸的左腿,和他肩頭被鮮血洇濕后凍結的破口衣料。

周猛那沉凝如鐵的目光也隨之掃過吳狄肩頭的血痕和他明顯有些僵直的腿腳。

“軍功在前,須得量力。”周猛的聲音不高,卻如同磐石,清晰地穿過這片短暫凝固的氛圍,傳入吳狄耳中。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那目光卻帶著遠比言語更深沉的告誡。

“屬下明白。”吳狄的聲音異常沙啞,喉頭如同砂紙摩擦,簡短應道,隨即轉身,步履間那點微不可查的僵澀更加明顯,朝著營房方向艱難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兩條腿內那幾根被過度壓榨、如同被無數無形小刀片同時刮擦著的“非人筋絡”之上。

他刻意避開了回營的常規路徑,轉進了營地后方堆放陳舊木料和石料的僻靜處。這里光線被高聳的廢料堆阻擋,寒意更甚。剛一轉過一堆凍硬了泥巴的廢棄車輪,他便悶哼一聲,身體驟然失去了支撐般向前傾去,單手死死撐住一塊冰冷滑膩的條石,手臂上的筋肉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指關節瞬間捏得慘白!

骨髓深處的寒意順著脊椎向上鉆!腿筋撕扯灼痛的余燼如同滾燙的炭火在皮肉下悶燒!他猛地低頭,嘔出一小口帶著淡淡鐵銹味的血腥唾沫,濺落在被浮雪覆蓋的灰黑凍土上。肩頭那被撕裂的皮肉再次迸裂,暗紅的血珠滲出,迅速在冰冷的衣料上凝成硬塊。

“嗤……哼……”極其壓抑的喘息從他緊咬的齒縫中擠出,如同負了重傷的野獸低嚎。汗水再次浸透內衫,被寒風一吹,激得他整個人都劇烈哆嗦了一下。

他掙扎著直起身,卻看到老軍醫王瘸子不知何時竟已跟了過來,正站在幾丈外的一根半朽木樁旁,佝僂著背,那張布滿深刻皺紋的瘦臉在暮色里顯得更加陰郁。他沒說話,只是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吳狄嘴角那抹未干的血跡和他此刻控制不住微顫的雙腿。老軍醫深陷的眼窩里仿佛藏著一整部邊疆軍營的傷病史,那雙枯槁的手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常年掛著的一個磨得發亮的舊牛皮袋——那里面是他積攢多年、聊勝于無的一點藥材和簡陋工具。

“瞎逞能耐!”王瘸子渾濁的喉嚨里終于滾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話,帶著邊塞老卒慣有的、刀子般的直白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那身子里的動靜……響得像拉斷了筋的破弓!外頭是看不出,里頭都他娘的快耗空了!還跑個鳥的跑!”他猛地啐了一口濃痰在雪地里,“趕緊給老子滾去窯口暖著!明天還想不想下地?!”罵完,也不再看吳狄,轉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腰間那空癟的牛皮袋在風中兀自晃動。

吳狄看著王瘸子離去的背影,又低頭瞥了一眼腳下那點刺目的暗紅。寒風如刀,刮過臉上冰冷的汗漬。剛才賽場強行爆發時被暫時屏蔽的代價,正洶涌地反噬回來,提醒著他皮卷上那句冰冷的預言:“行深一步,離鬼門近一尺。”

夜色如墨。李景隆的軍帳內暖意融融,隔絕了帳外深冬的酷寒。上好的云山炭無聲燃燒著,散發著清冽干燥的木香。李景隆已換下沾染爐灰的銀狐裘,穿著一身素凈的天青色絲棉深衣,坐在一張鋪著厚厚狼皮褥子的寬大圈椅上。他面前的矮幾上擺著一套冰裂紋的青瓷茶具,裊裊熱氣盤旋。

然而他手中端著的茶盞卻紋絲不動,早已涼透。他那張年輕俊朗的面孔沒有絲毫表情,只有眼底深處沉淀著一層驅之不散的冰寒冷冽。燭光將他微垂的側臉線條勾勒得清晰而銳利。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冰涼潤滑的杯壁上緩緩劃動著,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一塊美玉,又像是在度量著如何下刀最致命。

帳內安靜得只剩下細微炭火燃燒的噼啪聲。

片刻,帳簾微動,一個身影輕捷如貍貓般閃了進來。正是李景隆的親信家將,名喚劉七。此人身材瘦長,臉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陰白,唯有一雙眼睛細長而精光內斂,在燭火下如同淬毒的小蛇。他垂手立在李景隆身前五步之遙,靜候吩咐。

“那吳狄……”李景隆終于開口,聲音如同浸在冰水里,“在營中賽馬場上的動作,細說。”他并未抬眼。

劉七頭顱更低了一寸:“回少爺,小的混在人群里從頭看到尾。初起,其馬駑劣,落后甚多。然此人于馬鞍之上,不控韁繩,不抽鞭策,其身形動態,飄忽詭異,絕非馭馬常態!更兼后程彎道沖刺時,其雙腿蹬踏鐙環之軌跡、全身勁力貫通之剎那……”劉七的聲音刻意壓得更低,帶著一種細微的驚悸,“……絕非純粹騎術!倒似……倒似將自己身法融于馬骨之中!強行催發!甚至其身體前傾角度、馬之加速步態,皆透著一股妖異之勁!絕非尋常軍中武技!觀其過線下馬后,氣息極亂,肩頭滲血,步履僵直,顯然是爆發過力、傷及本源的征兆!”他頓了頓,聲音更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還有一事。昨日正午,小人見他在廢窯石壁后……行步如風,帶起雪塵成旋!眨眼間橫掠三丈有余!快逾飛矢!絕非尋常腿力!”

靜。

只有燭火不安跳動了一下,在李景隆沉靜如水的眼底映出一點微光。

“那老卒說什么?”李景隆又問,聲音依舊平靜。

“王老瞎……”劉七喉嚨里滾出這個帶有明顯蔑視的稱呼,“湊近后嘀咕說……‘那身骨里的動靜響得像拉斷了筋的破弓!耗得快空了!’大概……是傷得不輕。”

“呵。”一聲極輕、幾不可聞的低笑,毫無溫度地從李景隆鼻息中逸出。他緩緩抬起眼簾,目光落在劉七低垂的頭頂上。那眼神,幽深得如同寒潭千尺之下不可窺探的淵藪。

“空了好。”他薄唇微啟,吐出三個字,如同最精致的冰錐輕輕敲擊在琉璃盞上,清冷,凜冽,不帶絲毫多余的情感,“耗完了,省心。”

劉七立刻躬身:“小的明白!”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過。

“還有件事,”李景隆的手指在冰涼的杯沿上摩挲了一下,那動作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優雅,“去找那個在張彪案子里僥幸沒擦干凈尾巴的……兵部派來查對北疆三倉錢糧的‘老鼠’。就說,死士營有流放犯妄議右翼前營軍資囤放、工事布局,暗通鐵驪。”他聲音平穩,如同在布置一件尋常公務,“查無可查無妨。有句話遞上去就行。”

劉七眼底驟然閃過一道精芒,如同毒蛇找到了合適的獵影。聲音壓抑中帶著一絲興奮:“是!‘死無對證’,但‘影子’不能留!小的這就去辦!”

李景隆輕輕揮手。

帳簾無聲落下,重新隔絕了一切。

李景隆端起那杯早已涼透的清茶,湊近唇邊,卻并未啜飲。冰涼的杯壁緊貼著肌膚,那冰冷仿佛能沿著指尖的脈絡一直沁到心口深處。燭光搖曳,在他深眸里沉淀下更濃重的陰影。一絲極淡、卻無比鋒利的弧度悄然劃過他緊抿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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