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軍糧改革
- 鐵馬冰河鎮北錄
- 讖無此說
- 5963字
- 2025-07-27 09:00:00
凜冽的北風裹挾著砂礫,撞得營區木柵欄嘎吱作響。殘陽似血,吝嗇地透過破舊的帳篷縫隙,在營房泥地上投下幾道冰冷的光帶。空氣里彌漫著干草、汗酸與劣質粟米飯混合的沉悶氣味,還有一絲揮之不去的隱憂——饑餓的陰影,正悄然在死士營的每個角落蔓延。
吳狄盤腿坐在冰冷的土炕上,手里捻著最后幾粒硬得像小石子的粟米,粗糙的指腹能感覺到每一粒堅硬、微小的棱角。旁邊傳來李破軍粗重的鼾聲,混著另一邊兩個瘦弱士兵輾轉反側的呻吟。胃袋空空地收縮,攪得心頭發慌。巡營糧官那張愁苦的臉和支吾不清的話語又在腦中閃過——“只能撐五日……頂多七日……”他抬眼望向帳外那片在灰黃色風沙中若隱若現的起伏山巒,視線仿佛穿透了那層死氣的黃沙外殼,落在一片貧瘠的亂石荒地上。一種源于遙遠記憶的形狀和名字,在匱乏的重壓下變得清晰無比——土豆。他閉上眼,仿佛能聞到新鮮土豆被蒸熟后散發的淀粉香氣。
次日清晨,風勢稍歇,營地里卻像凍僵了一般死寂。周猛的帥帳里彌漫著冷意。軍需參軍張祿額角沁汗,聲音發緊,念著最后一份戰報般的數字:“將軍,糧庫告罄,就剩五日……五日的糙糧。”他咽了口唾沫,“這……如何能支應至下次軍糧抵達?”
副將趙剛,性子火暴得像干燥的枯草,一拳砸在粗糙的木案上,震得水碗直晃:“五日?呸!讓弟兄們嚼沙子頂上去么?那群文官老爺們,只知道在暖和屋子里撥弄算盤!我老趙帶人去搶!”他濃眉豎起,銅鈴眼里是野狼般的光芒。
“閉嘴!”周猛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久經沙場的血腥威壓。他端坐不動,像一塊嵌入地面的黑鐵,唯有指關節因用力握緊而微微發白。他目光掃過帳下幾張疲憊而焦慮的臉,最后停留在角落默然佇立的吳狄身上。“吳狄,”他聲音低沉,“你有話說?”
帳內目光瞬間聚焦。張祿皺眉,趙剛更是毫不掩飾地嗤了一聲。一個新來的流放犯,能解這天大的饑荒?
吳狄迎著這些審視,向前一步,拱手:“稟將軍,強敵環伺,貿然出擊恐入陷阱。搶,更是飲鴆止渴。屬下倒有一策,或可緩一時之急,為長遠計。”
周猛鷹隼般的眼睛瞇起:“講。”
“開源!”吳狄的聲音清晰堅定,“死士營周邊,荒地尚有百頃!若能開墾,引山溪灌溉……”他話未說完,已被趙剛的粗嗓門打斷。
“放屁!”趙剛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吳狄臉上,“咱們這里是北疆!風口浪尖!什么荒田?全是石頭疙瘩!一年到頭能長幾根蔫巴草?種糧?呵!做夢!”
“將軍,”吳狄不慌不忙,無視了趙剛的咆哮,只對著周猛,“天地造化,物產各異。北地苦寒,尋常谷麥生長不易,但適宜另一種作物——土芋!此物耐寒、耐貧、易活!畝產數十倍于粟米!可作主糧,能填飽肚子!”
“土芋?”周猛眉心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指節一下下敲擊著桌面,聲音沉悶。他見過吳狄解疫病、破謠言,這小子的路數確實稀奇古怪。可糧食,是命根子。“此物生于何處?產量幾何?你親眼見過?軍中無戲言!”
“生于南島,然適應極強!產糧豐厚,南方災年曾活民無數!”吳狄言之鑿鑿,“屬下懇請將軍,撥荒地半畝,以證真偽!若不成,吳狄愿受軍法!”
帳內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嗶剝聲和周猛指節敲擊案桌的規律聲響。張祿眼中寫滿難以置信,趙剛更是鼻孔翕張,滿臉寫著“荒謬”。
“將軍,萬不可……”張祿欲諫。
周猛陡然抬手,截斷了所有聲音。他凝視著吳狄,那年輕人眼神清澈坦蕩,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熱切。許久,他緩緩開口,聲音沉得像墜落的鉛塊:“好。本將便給你半畝荒地。軍中雜役任你調度三人。開荒所需雜物,憑我的手令去申領。”他頓了頓,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鋒:“吳狄,記住你的軍法!十日之內,我要看見成效!若敢懈怠,定斬不饒!”
“遵命!”吳狄抱拳,一股激越的熱流瞬間沖上胸膛。
當日下午,號令傳開。營中老弱病殘組成的雜役堆里,炸開了一片低低的騷動。
一個瘸腿的老兵被點了名,顫巍巍拄著削尖的木棍挪到空地,渾濁的老眼望向那片緊貼營墻的荒地——亂石猙獰地刺出龜裂的地表,幾簇枯黃的野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沙礫縫隙里露出的泥土都帶著僵硬的慘白。旁邊兩個剛被吳狄用半碗摻了葷油的粟米飯“賄賂”過來的年輕輔兵,也愁眉苦臉地杵著鐵鍬和鎬頭,眼神飄忽。
“半畝荒地?種……種那什么‘土’?”李破軍也聞訊趕來,高大的身軀像堵墻立著,望著那片鳥不拉屎的地方,再看看三個畏畏縮縮的“幫手”,粗獷的臉上寫滿懷疑,“吳大哥,這……這能行?將軍這是故意難為咱吧?”他撓了撓刺猬般粗硬的短發,眉頭鎖得死緊。
“事在人為!”吳狄沉聲道,語氣不容置疑。他率先脫下破爛的軍袍外套,露出里面同樣破舊但洗得發白的里衣,抓起一把沉重的鎬頭,“兄弟們,這地上結的不是冰,是救命的糧!多刨一寸,就能多活一口!”他眼神灼灼地掃過眾人,那光芒似有魔力,讓雜役們低垂的頭顱緩緩抬起。
開荒,成了這片死地唯一的聲響。
吳狄低吼一聲,鎬頭帶著風聲重重砸下。“哐!”刺耳的碰撞震顫手臂,虎口一陣發麻。那頑石竟只崩飛幾片碎屑。風沙卷起塵土,迷了人眼。他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帶著沙礫灌入喉嚨。
“砸這縫!再硬的東西也有軟肋!”他啐出口中的沙子,指著石縫下的薄土示意李破軍。巨大的鐵鍬隨即兇悍地楔入縫隙,借由全身重量的下壓狠撬,碎石泥土翻飛。
“把石頭清出去!”吳狄又吼。老瘸兵拄著棍,艱難地彎下腰,抖著手去撿那些銳利的小石塊,粗糙的手很快被劃了幾道小口子。另兩個年輕些的輔兵被這無聲的勞作氣氛裹挾著,也默不作聲地揮起工具。
天色在枯燥沉重的挖掘聲中一寸寸黯淡。寒風開始帶走汗水蒸騰出的微薄熱氣,鉆進骨頭縫里。沒人喊累,只有粗重得像破風箱的喘息。當最后一抹天光消失在地平線,半畝荒地,總算在眾人的努力下,被粗糙地翻開一層,露出底下沉寂多年的深褐色泥土,與周邊的荒蕪形成了鮮明的分野。
休整一夜,晨光熹微時吳狄便領著疲憊的小隊再次開工。這一次,他帶來的不僅是工具,還有一口不大的鐵鍋和幾捆干柴。
吳狄蹲在被翻整過的新土上,小心翼翼從懷里掏出一個粗布口袋,解開細繩。里面是十幾枚形態各異、深淺不一的塊莖。有的像粗糙的土疙瘩,坑洼不平;有的稍顯圓潤,帶著芽眼處干癟的褐色小點;還有的已然冒出了米粒大小的綠芽點,生機微顯。這已經是他在流放路上靠著前世的記憶,在邊境唯一找到的、能稱為“種薯”的全部家當。
“小先生,這……就是土芋種子?”被糧官指派來“觀察協助”的老農陳四,蹲在邊上伸長脖子,干瘦的手指哆嗦著想要觸碰,又縮回去。他布滿褶皺的臉寫滿了失望和疑惑,“就……就這點?”半畝地的希望,竟系于這口袋奇怪的“土疙瘩”?他年輕時可是侍弄過自家幾畝薄田的,哪有這樣隨意切塊的種子?切壞了不爛在地里才怪!
“嗯,得這么處理。”吳狄點點頭,用一柄磨得雪亮鋒利的小刀——那是李破軍從廢棄箭桿上拆下的箭簇改制的,小心地切割其中較大的塊莖。刀很穩,避開那微小的綠芽,每一片都盡量保留至少一到兩個健康的芽眼,創面很快在微寒潮濕的空氣里微微泛白、變干。他將切成塊的薯塊放入鐵鍋,又用隨身僅有的半袋草木灰仔細地拌了進去,動作一絲不茍,像是某種神圣的儀式。每一片薯塊都被均勻地沾上一層灰黑的“藥粉”。
“這又是做甚?”陳四忍不住追問,聲音在寒風中有些打顫,“草木灰……這……這能管用?”土法子他見過不少,可這般操作聞所未聞。
“消毒,防止腐爛,還能提供一點養分。”吳狄簡短解釋,手上不停。
一切準備停當。吳狄親自動手示范,在剛平整好的田壟上,劃出一條條淺淺的溝。挖坑、點種、淺淺掩土……每一個步驟都精準而虔誠。李破軍和那三個雜役依樣畫葫蘆,動作從笨拙到逐漸熟練。陳四蹲在壟邊,看著那些奇怪的切口埋入貧瘠的沙土,搖著頭念念叨叨:“唉,糟蹋了……糟蹋了哇……沒見過這樣種地的,這不是把東西往死里埋么……”
種子入土,如同將微弱的火種投入干柴。憂慮在眾人心中蔓延。
接下來幾日,吳狄成了荒地的守望者。天不亮便提著半桶珍貴的水過來,晚上直到星光鋪滿大地還守著那毫無動靜的土地。他甚至不知從哪里弄來一些破碎的陶罐和爛竹筐,搭起簡陋的屏障,試圖遮蔽風沙對這新生希望的摧殘。汗水浸透了薄衫,寒風又將衣衫凍得硬邦邦。泥土里混入的草木灰和營中掃出的灶灰,被他一遍遍細細耙勻。
“小先生,歇歇吧!喝口熱水!”老瘸兵拄著木棍,提著一個瓦罐踉蹌走來,眼神里帶著憐憫。在他眼里,吳狄就像一頭發了蠻的倔牛,對著頑石發起注定徒勞的沖擊。
李破軍也常常沉默地站在他身邊,高大的身影替他擋去部分刺骨的風沙,眉頭緊鎖:“吳大哥,歇歇……你這骨頭也熬不住啊。”心里那份憂慮更是沉甸甸的,半畝荒地,牽著他吳大哥的命!若不成……
等待的時間被拉得無比漫長,像鈍刀子割肉。周猛派來巡視的衛兵總是面無表情,記錄幾筆便匆匆離開。每一次馬蹄聲遠去,都像是一聲對希望的嘲弄。
第七日清晨,吳狄頂著寒風來到荒地,習慣性地蹲下身仔細觀察。目光掃過壟溝——就在靠近簡陋草編屏障遮蔽較好的幾處,薄土被什么東西頑強地拱開了!幾抹極其柔嫩的綠色怯生生地探出了芽尖,頂著露珠,在灰暗的天地間顯得那么纖弱,卻又透著一股不屈的韌勁!那綠意如同黎明前刺破黑暗的第一縷微光。
“出了!”吳狄喉結滾動,猛地直起身,聲音因為激動和缺水的嘶啞而異常響亮。他沖過去,小心翼翼地撥開周邊的泥土,仔細查看著那纖細如豆的嫩綠莖苗,“出芽了!快看!”
李破軍第一個沖過來,順著吳狄的手指看去,眼睛瞬間瞪得溜圓,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綠……是綠的!真的……是苗!”他伸出粗大的手指想碰,又怕碰傷了,黝黑的臉上綻開傻氣的笑容。
瘸腿老兵和另兩個輔兵也圍攏過來,佝僂著背,湊近了看那點點的綠意。老兵渾濁的老眼映著那抹嫩綠,眼角竟有些濕潤的閃光,喃喃道:“老天爺……真……真能活?”那綠芽微弱,卻勝過最動人的希望宣言。
幼苗初綻,帶來生機,也引來禍患。
這日黃昏,吳狄照例巡視苗田歸來,步履輕快了幾分。剛踏入營區,負責看護苗地的老瘸兵便一瘸一拐、臉色煞白地撲到他面前:“小先生!不……不好了!苗……苗被禍害了!”聲音帶著哭腔。
吳狄心頭猛地一沉,幾乎是小跑著沖向那片寄托著生機的荒地。
慘狀觸目驚心。靠近營墻邊緣的一排幼苗,幾乎被齊根踏斷!柔嫩的莖葉凌亂不堪地浸在泥污里。壟溝邊凌亂散落著被狠狠踩踏過的腳印,腳印旁還丟著幾個啃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堅硬皮和一點果肉的……土豆!旁邊赫然有著幾塊破碎的、硬得像石塊的粟米餅子。
李破軍低吼一聲,巨大的拳頭緊握,指關節噼啪作響,額頭青筋暴跳:“是哪個天殺的混蛋!老子扒了他的皮!老子……”
“冷靜!”吳狄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壓下胸腔翻騰的怒火。他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被折斷的幼莖,那冰涼柔弱的觸感讓他指尖都在微微顫抖。他小心地挖開附近的泥土檢查種薯——還好,根系無損,部分深埋的薯塊僥幸逃脫了。他又撿起一塊沾著泥土的碎粟米餅,指尖感受到那熟悉的硬澀感,目光落在遠處營區喧囂的兵舍方向。
“損失尚可挽回。”他緩緩站起,臉色陰沉得能滴下水,眼神銳利如鷹隼。“傳話給各什伍長,還有張參軍手下那位管糧的,”吳狄聲音不高,卻冰冷得像邊關的寒鐵,“就說:土芋已發芽生根,其藤葉劇毒,牲畜食之立斃!若再發現有牲畜牲畜靠近此田踏苗傷薯……別管是誰的牲口,一律射殺!”他一字一句,透著不容置疑的狠厲。
李破軍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用意,重重點頭,眼中戾氣更盛:“對!老子見著亂闖的牲口,一箭一個透心涼!讓它知道知道厲害!”
這番狠話像一道無形的堤壩,阻隔了那些陰暗中蠢蠢欲動的破壞。
此后月余,吳狄將全部心神都撲在那半畝土地上。他仿若與那些藤蔓一起呼吸,一起在風雨中挺立。引水的方案想了一個又一個,終于利用地勢和簡陋竹管將遠處一條幾乎被遺忘的小溪引至田邊,讓干渴的土地浸潤到甘霖。草木灰不夠用,他便帶著李破軍去各處灶頭扒灰,甚至去清理營區堆積已久的馬糞牛糞,漚制后小心翼翼地追施下去。
藤蔓一天天蔓延,碧綠的葉子在貧瘠的風沙背景中舒展成一片倔強的綠毯。吳狄日日觀測,那專注的姿態像在守護新生的嬰兒。死士營里口耳相傳著那方寸之地的詭異綠意,嘲笑漸漸變成將信將疑的低語,再變成一絲難以言表的期待。連那看糧的老兵陳四,臉上的溝壑似乎也因目睹奇跡而舒展了許多,眼神里再沒了當初的決然不信。
時光隨著日益高升的烈日在藤蔓上流逝。綠意由嫩轉濃,繼而漸漸染上疲憊的褐黃。某個午后,秋風送來涼意,風中沙塵的味道里,似乎也混入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變化——那屬于成熟谷物的、沉甸甸的靜默氣息。
吳狄獨自站在田埂邊,目光緩緩掃過藤蔓枯黃的田野。他俯身,手指小心地撥開邊緣一株完全枯萎的根莖周圍酥松的土壤。濕潤的泥土被拂開,一層……又一層……
驀地,一抹帶著泥土新腥的淡黃刺入眼簾。緊接著,不止一個!大大小小、飽滿滾圓的塊狀物如同寶藏般靜靜地依偎在主根的周圍,安靜得仿佛來自大地的恩賜,上面還粘連著濕潤的泥土顆粒。
吳狄的呼吸微微一滯,手指沿著塊莖邊緣更加小心地挖掘起來。一個……兩個……三個……每個薯塊被輕輕托出泥土時都帶著潮濕厚重的分量感。他將沾滿泥土的手掌放在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味道帶著濕潤的泥土氣息,也裹著一種奇異的、屬于淀粉的甜香。
成了。
他輕輕握緊其中一顆形狀飽滿的土豆,堅硬的表皮微微硌著掌心的薄繭,那份沉甸甸的充實感,比任何金石更為貴重。
“成了……吳大哥!真成了!?”不知何時來到田邊的李破軍,聲音因激動而變調,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
半日后。周猛的帥帳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幾張粗糙的木條案幾被拼在一起。周猛負手立于案前,鷹隼般的目光緊緊鎖定著案上堆積如小山的奇怪塊莖。它們形態各異,大多包裹著灰黃的泥土,新鮮濕潤的氣息在帳內彌漫開來。
老糧官張祿此刻全沒了平日的官氣,袖子卷到胳膊肘,正用一把小刷子小心翼翼又動作飛快地刷去一個土豆表面的泥垢。旁邊一名軍需吏拿著粗糙的麻布不停擦拭,顯出下面的新鮮質地。木盆里刷洗干凈的土豆堆成了一座黃澄澄的小山,表皮光滑緊致,一個個都沉甸甸地壓得木盆邊緣吱呀作響。
“將軍,初步過秤,”張祿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他指著一個被臨時征用為糧斗的木斗,“就這半畝……刨去損耗和還沒挖干凈的……凈……凈重八石有余!”他報出數字時,自己都仿佛被燙了一下,下意識地重復強調,“八石有余啊,將軍!”這個數字,如同一記重錘,狠狠敲在每個人心上。
副將趙剛,這鐵塔般的漢子,此刻銅鈴眼瞪得溜圓,嘴無意識地半張著,目光死死黏在那堆黃澄澄的“泥土疙瘩”上。他喉結上下滾動,干巴巴地擠出一句:“八石……能頂多少斤粟米?”他伸出的手指像怕燙一樣,想戳又不敢戳。
周猛沒有回答。他的所有注意力似乎都聚焦在面前一個被刷洗干凈、露出本色的新鮮土豆上。那粗糙的、帶著泥土氣息的外皮,那沉甸甸的分量……他伸出手,沒有拿起,而是探出粗糙的指節,在那涼滑的、帶著泥土濕氣的外皮上輕輕捻過。一種極其厚重、極其飽滿的實在感透過指尖傳來。
“煮。”周猛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得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眼睛里的那點微光,卻銳利得能穿透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