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里的水微微晃動,倒映著一個小女孩稚嫩而充滿希冀的臉龐。
她扎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小揪揪,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著桶里那抹游弋的金色。
“爹爹,”小女孩的聲音軟糯,帶著小心翼翼的懇求,“這條魚好好看啊,金燦燦的,能不能不賣掉?我想養著它,行不行?”
敖離兩只圓圓的魚眼,漠然地透過水面,看著木桶邊這個決定他暫時命運的人類幼崽。
此刻的他,與尋常觀賞金鯉并無二致,鱗片因離水和掙扎略顯黯淡,尾鰭無力地耷拉著,透著一股萎靡。
這時,另一張面孔擠了過來,擋住了光線。
那是一張被湖風和日頭染成黝黑、布滿細密皺紋的男人的臉,正是漁夫趙老四。
趙老四瞇著眼,仔細地打量著桶中這尾奇特的魚,眼中閃爍著驚訝與權衡的光芒。
“嘿,這色兒……真是純得晃眼!”他咂咂嘴,他捕魚半生,各種魚見過無數,但如此通體純金、毫無雜色,即便此刻狀態不佳,依舊能看出其非凡品相的鯉魚,當真是頭一遭見。
心里飛快地盤算著:這品相,要是賣給鎮上張員外那種愛好風雅的大戶人家,放在琉璃缸里賞玩,定能換回不少銅錢,說不定夠家里添置些像樣的物件了。
可一低頭,對上小女兒那雙幾乎要溢出星星來的、滿是渴望的眼睛,再想到家里另外兩個皮小子瞧見了定然也歡喜,趙老四心里那點算計頓時軟了下去。
隨即嘆了口氣,揉了揉女兒的頭發,咬牙道:“行!俺丫丫說養,那就養著!不賣了!”
“真的?謝謝爹爹!”丫丫立刻歡呼起來,小臉笑成了一朵盛開的雛菊。
趙老四咧開嘴笑了笑,轉身又將注意力投向湖面,指望著再多些收獲。
而丫丫則干脆搬了個小木墩,就坐在木桶邊,兩只小手托著腮,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新寶貝”,時不時用小手指隔著木桶點點畫畫。
敖離懸浮在狹小的木桶里,聽著桶外稚嫩而嘈雜的絮叨,冷靜地審視著這一切。
這具凡魚之身脆弱不堪,任何一點意外都可能致命。既然暫時因這人類的稚子之心得以安全,那么這個普通的漁家,或許能成為他度過最初、最脆弱階段的絕佳避風港。
他現在迫切需要時間,來徹底熟悉這具身體的每一分特性,并找到在此界修煉恢復的方法。
天光漸漸西沉,將湖面染成一片瑰麗的橙紅。
趙老四收起漁網,今日收獲尋常,但有了那條意外之獲的金鯉,心情倒也算得上輕快。
他駕著小船,朝著岸邊的家劃去。丫丫小心翼翼地將木桶抱在懷里,像是抱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藏,一路上都低著頭,生怕顛簸壞了她的魚。
船靠了岸,是一處離湖不遠、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落。
丫丫便迫不及待地抱著木桶跳下船,還沒進那簡陋的籬笆院門就興奮地喊了起來:“哥!快出來看呀!爹爹捉到了一條好好看的金色鯉魚!”
話音剛落,兩個虎頭虎腦、皮膚曬得黝黑、約莫七八歲和十歲左右的男孩就從院子里像小炮彈一樣沖了出來,好奇地圍到木桶邊。
“哇!真的是金色的!亮閃閃的!”
“爹,這是鯉魚嗎?咋全身跟鍍了金子似的?這得值老多錢了吧?”大一點的男孩抬起頭,眼睛放光地看向父親。
趙老四還沒答話,丫丫就先急了,像只護崽的小母雞:“不行不行!不賣!爹爹答應給我養的!”
這時,一位系著粗布圍裙、面容樸素的婦人聞聲從屋里走出來,手上還沾著些準備晚飯留下的菜葉水漬。她探頭往桶里一看,臉上也露出驚奇之色:“哎呦,他爹,這魚可真稀罕!這品相,拿到鎮上藥鋪或是賣給張府……”
“娘!”三個孩子異口同聲地打斷她,臉上寫滿了不樂意與緊張。
小丫丫更是直接抱住了母親的腿,仰著小臉,眼圈都微微紅了:“娘,求求你了,我們不賣好不好?你看它多好看呀,太陽一照還會發光呢!我們就把它養在家里的大水缸里,行不行嘛?我以后少吃半碗飯!”
婦人看著三個孩子如出一轍的期盼眼神,又看了看丈夫。
趙老四沖她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已經答應孩子了。婦人終究心軟,無奈地笑了笑,用圍裙擦擦手:“好好好,不賣不賣。養著就養著吧。正好院里那口腌菜缸剛騰出來,刷干凈了,能當魚缸。去,老大,帶你弟去湖邊打些干凈的活水來。”
孩子們頓時歡呼起來,七手八腳地開始忙活。大的孩子拎起木桶,小一點的則拿著水瓢,興沖沖地又往湖邊跑。
于是,敖離換了新“家”。
從狹小搖晃的木桶,搬進了院子里那只比木桶大了好幾圈的陶制大水缸。
水缸半埋在地下,缸口邊緣爬滿了深綠色的青苔,里面盛滿了剛從湖邊打來的、尚且帶著湖中微腥氣息的清澈湖水。雖然依舊局促,毫無波瀾可言,但比起那逼仄的木桶,已算是從囚籠搬進了單間,活動空間大了許多。
夜色悄然降臨。
屋內,一盞昏黃的油燈被點燃,昏暗的光線透過糊著麻紙的窗戶格子,灑在院中的水缸里。
屋內傳來碗筷碰撞的輕微聲響,夾雜著趙老四含糊詢問兒子今日字識得幾個、婦人輕聲催促孩子慢點吃、以及孩子們嘰嘰喳喳爭搶著訴說今日湖邊見聞的嘈雜聲音。
一頓簡單甚至粗糙的晚飯——多半是魚湯和雜糧餅子,卻充滿了鮮活溫暖的生機與其樂融融的家庭氛圍。
這凡俗人家最普通的煙火氣,透過薄薄的窗紙,伴隨著昏黃的燈光與嘈雜的人聲,一絲絲地彌漫出來,籠罩著院中的水缸。
敖離靜靜地懸浮在水缸中央,冰涼的湖水包裹著身軀,天上清冷的月光與人間溫暖的燈光在水中交織,在他流暢的金色脊背上靜靜流淌。
“終究……沒有被燉成魚湯。”
這看似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的“存活”,在此刻修為盡失、化為凡鱗的境遇下,竟成了需要全力爭取并值得慶幸的第一個目標。
月光愈發清冷,籠罩著寂靜的小院和水缸中那抹沉靜思索的金色。
生存的第一步,意外地以這種方式安穩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