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貓在玄骨掌心拱起身子,玄骨屈指輕叩它脊背,小貓立刻翻了個身,露出奶白的肚皮。他指尖便順著毛流的弧度滑下去,從后頸一路撫到耳尖,指腹沾了些它頸間暖融融的溫度。待那團毛球因癢意蜷成毛團時,他忽然收了手,虛虛扣住它腦門。
小白貓懵了懵,粉肉墊在虛空抓撓兩下,倒真像在撓什么看不見的癢。玄骨眼尾微彎,袖中浮出一線幽光——那是他以因果術法抽出的神識。半透明的光暈裹著小貓最本真的靈韻,繞著他掌心跳了兩跳,竟自發凝成往生蓮的輪廓,花瓣上還凝著星子似的微光。
“莫怕。“他低低說了句,不知是對貓,還是對那團懵懂的神識。
守在旁側的轉垣早備好了鎏金木匣,匣身雕著纏枝蓮紋,內襯是千年冰蠶織的軟緞。他雙手托著匣底,連呼吸都放得極輕,待那團光暈飄近時,便像接一片初雪般,將它穩穩放進匣中。
小貓歪著腦袋看他,尾巴尖晃啊晃,倒不知是疑惑自己少了點什么,還是覺得這游戲有趣得很。玄骨屈指彈了彈它額頭,神識抽離的輕癢散作一縷甜香,混著沉水香漫進風中。
木匣閉合時發出極輕的“咔嗒“聲,轉垣合眼感知片刻,抬眼道:“這縷靈韻純得像未染塵的月光,倒是難得。“
玄骨起身,供案上的青銅煙爐晃了晃,將他的影子投在雕花窗欞上。他指尖叩了叩右側窗欞,老舊的木紋里滲出些潮意——這窗自渡塵司建成便立在此處,榫卯間還凝著初代渡魂使的血契,此刻卻因他的動作發出清響,像誰在歲月深處輕輕咳了一聲。
朽木摩擦聲像把銹鑰匙,緩緩旋開了塵封千年的鎖。窗牖洞開的剎那,天光如萬斛金箔傾瀉而入,將渡塵司的青灰磚地染成鎏色——
窗外是片被云霧揉皺的山水:青山如青玉纏著銀鏈,溪澗蜿蜒處,水沫濺起時凝成虹。碧水似琉璃浮著碎金,波光里游弋的錦鯉,鱗片折射出霓霞的橙紅到靛紫;十萬重林浪翻涌,深綠、淺翠、鵝黃、妃色層層疊疊,其間綴滿的繁花是散落的星子——野櫻墜著粉白的云,辛夷擎著胭脂的盞,連苔蘚都泛著翡翠的光。
沉睡的枝葉被一聲鳴啼驚醒。那聲音清越如鮫人泣珠,又脆若昆侖玉碎,驚得葉尖露珠“叮咚“墜落,在半空折射出七色彩橋。
云梢立著那只喜鵲,分明是神異的生靈:
頸羽漆黑如子夜,卻浮著星云狀的幽藍光紋,像是誰將銀河捻作絲線,在羽衣上繡了半幅星圖;
肩雪比初春新蕊更皎潔,每一片都蓬松得像剛落的雪,覆在玄色羽毛上,倒似雪落青巖時,巖縫里滲出的第一縷融冰;
金尾最是驚人——每片翎毛邊緣都淬著流光,如天神用金箔鍛打薄甲,又似將落日揉碎了嵌進羽翎,翅風掠過時,竟帶起半縷焦灼的暖;
最奇是腰際灰絨,隨呼吸明滅如月下霧靄,湊近了看,那些霧團里竟浮著細若蚊足的古篆。
它展翅俯沖時,黑羽劃破晴空,留下一道水墨般的痕跡;白羽抖落的光,像梨花瓣飄飛時裹著的清輝;翅風掀動玄骨鬢發,卻又不似凡鳥的燥亂,倒似古琴余韻掃過心尖,帶著三分沉靜、七分溫柔。待它棲落肩頭,爪尖輕扣鎖骨的剎那,玄骨竟覺得那重量輕得像片云——不,比云更輕,輕得像句未說出口的心事。
“轉恒。“他側頭喚了聲。
白狐童子捧著鎏金木匣趨步而來,匣身雕著的纏枝蓮紋還凝著晨露,每道紋路里都浮著淡金色的因果印。玄骨伸手撫過匣面,指腹剛觸到匣身,木匣便發出細碎的“咔嗒“聲——竟是瞬間坍縮、重組,抽枝發芽!
眨眼間,鎏金木匣化作一束絨球般的蒲公英。喜鵲銜住蒲絮莖稈的剎那,異變陡生:
尾羽的金甲驟然迸射日芒,像誰點燃了淬金的箭鏃;
頭頂幽藍星紋漫延成河圖洛書,金色紋路在羽冠上流淌,竟比真正的星河更璀璨;
灰霧腰腹間浮出“渡厄使“三個太古篆文,墨跡未干般暈染開來,帶著歲月的厚重與蒼涼。
“送它歸位。“玄骨話音未落,喜鵲已振翅穿透窗框。玄骨望著那團金色的影子沒入人間煙火,忽然想起方才喜鵲落在肩頭時的溫度——原來最燙的因果,從來不是生死簿上的朱批,而是風里的花香、鳥喙的輕啄,是連神鳥都愿意替你銜去的、一束帶著光的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