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灑進閨房，沈知意伏在案前，手中的細毫筆在宣紙上快速勾勒著線條。自從與裴衍開始合作設計水力紡織機，她每日都有新的靈感涌現。

圖紙上的水輪驅動裝置已修改了三稿，今日終于有了滿意方案。她輕輕吹干墨跡，唇角不自覺揚起。想到一會兒就能與裴衍討論這個設計，胸口便像揣了只小雀兒，撲棱棱地跳個不停。

“小姐，該梳妝了。“青杏捧著銅盆進來，“裴大人說辰時便到，這會兒已經卯時三刻了。“

沈知意這才驚覺自己還穿著寢衣，發絲散亂。她匆忙起身，任由青杏為她梳妝打扮。今日選了一件藕荷色對襟襦裙，發間簪一支銀鑲珍珠步搖，既不失閨秀體統，又不會過于華麗招搖。

“小姐近來見裴大人，打扮得一次比一次精心呢。“青杏一邊綰發一邊打趣道。

沈知意耳根一熱：“胡說什么，不過是尊重客人罷了。“

“是是是。“青杏抿嘴偷笑，“那今日要不要用那盒新買的茉莉香粉？聽說裴大人最喜歡茉莉香氣...“

“再多嘴，罰你去洗衣裳！“沈知意佯怒，卻還是讓青杏輕掃了些香粉在頸間。

辰時整，裴衍準時出現在沈府大門。他今日未著官服，而是一身靛青色直裰，腰間系著一條銀灰色絳帶，整個人如修竹般挺拔清雋。見到沈知意出來相迎，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艷，隨即規規矩矩行了一禮。

“沈小姐，冒昧打擾。“

沈知意回禮，目光卻不自覺落在裴衍手中那個長條木盒上：“裴大人帶了什么？“

“一點小玩意。“裴衍唇角微揚，“進去再看。“

兩人來到后花園的涼亭。初夏時節，亭邊幾株石榴花開得正艷，映著碧綠的湖水，煞是好看。青杏擺上茶點后識趣地退到遠處，既能看見亭中情形，又聽不清談話內容。

裴衍打開木盒，取出一件精巧的銅制模型：“按沈小姐上次提的建議改進的，看看可行否？“

沈知意接過模型，指尖不經意擦過裴衍的手背，兩人俱是一怔，各自飛快縮回手。沈知意耳尖發燙，假裝專注研究模型來掩飾心跳加速。那是一個水力驅動裝置，比她設計的更為精巧，齒輪咬合嚴密，軸承處還加了減磨設計。

“這里加了調節裝置？“她指著模型上一處小巧的機關。

裴衍點頭，湊近講解：“若水流忽大忽小，可由此調節轉速，避免織機失控。“他清冽的氣息拂過沈知意耳際，帶著淡淡的松木香。

兩人很快沉浸在技術討論中，沈知意拿出自己新畫的水輪設計，裴衍則提出幾個改進建議。不知不覺間，他們越坐越近，頭幾乎碰在一起。沈知意講解時神采飛揚，不時用手比劃；裴衍則專注傾聽，時而插入精辟見解，時而為她的巧思贊嘆。

“若是將這齒輪改為斜齒，噪音會更小。“裴衍在圖紙上添了幾筆。

沈知意眼前一亮：“正是！我怎么沒想到？“她興奮地抓住裴衍的袖子，隨即意識到失態，慌忙松開，“抱、抱歉...“

裴衍卻似未覺不妥，反而就勢握住她的手：“沈小姐請看，若此處再加一個飛輪...“

沈知意已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只覺被握住的手如著火般滾燙，心跳聲大得恐怕連裴衍都能聽見。她偷偷抬眼，發現裴衍耳根也紅得厲害，這才稍感平衡——原來并非只有自己一人心猿意馬。

正當氣氛微妙之際，天空突然滾過一道悶雷。兩人如夢初醒，同時抬頭望去。方才還晴朗的天空，此刻已烏云密布。

“要下雨了，回屋去吧。“沈知意匆忙收拾圖紙。

剛走出涼亭，豆大的雨點便砸了下來。裴衍迅速脫下外袍撐在兩人頭頂：“先回亭子里！“

他們狼狽地退回亭中，就這么一會兒功夫，雨勢已如瓢潑。裴衍的半邊身子都濕透了，沈知意的裙角和繡鞋也濺滿了泥水。

“看來要等雨小些才能走了。“裴衍擰著袍角的水，無奈道。

沈知意絞著帕子：“裴大人的衣裳都濕了，若不嫌棄，我讓下人找件家父的干凈衣裳換上？“

“不必麻煩。“裴衍微笑，“夏日炎炎，一會兒就干了。“

兩人并肩站在亭邊看雨。雨幕如紗，將花園籠在一片朦朧中。石榴花被雨水打得搖曳生姿，偶爾有幾瓣落紅隨水流走。沈知意偷偷瞥了眼身旁的裴衍，發現他側臉在雨光映照下格外分明，長睫上還掛著幾顆細小的水珠。

“看這雨勢，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裴衍突然轉頭，正對上沈知意偷看的目光。

沈知意慌忙移開視線：“我、我去讓青杏拿傘來。“

青杏很快送來一把油紙傘，卻為難地說：“府里傘都借給廚房采買的下人了，只剩這一把...“

沈知意接過傘，猶豫地看向裴衍：“這傘不大，恐怕...“

“無妨。“裴衍接過傘，“我送沈小姐回屋，然后再自行離去。“

傘確實不大，勉強能遮兩人，卻必須靠得很近。沈知意小心翼翼地與裴衍保持著一點距離，結果左肩很快被雨水打濕。裴衍見狀，輕聲道了句“失禮“，便攬住她的肩往自己這邊帶了帶。

這下兩人幾乎是貼在一起了。沈知意能清晰地感受到裴衍手臂的溫度，甚至能聽見他有力的心跳。她僵著身子不敢動，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小心臺階。“裴衍低聲提醒，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際。

短短一段路，沈知意卻覺得走了半輩子那么長。到了廊下，兩人同時松了口氣，又同時開口：

“裴大人...“

“沈小姐...“

四目相對，俱是一笑。裴衍做了個“請“的手勢：“小姐先說。“

“我是說...裴大人不如留下用午膳？雨這么大...“

“那便叨擾了。“裴衍眼中含笑，答應得飛快。

午膳擺在花廳，沈明遠恰好在家，三人相談甚歡。沈明遠對水力紡織機很感興趣，問了不少問題，裴衍一一作答，言談間不時稱贊沈知意的設計才華。沈知意低頭扒飯，心里卻甜滋滋的。

雨一直下到申時才停。送裴衍出門時，沈知意鼓起勇氣道：“裴大人下次來，可否帶些水利工程的資料？我想多了解些。“

裴衍眼中閃過驚喜：“自然可以。三日后我休沐，若天氣好，帶沈小姐去城郊看看實際的水車如何？“

“真的？“沈知意眼睛一亮，隨即想起父親的顧慮，聲音低了下來，“我得先問過家父...“

“應該的。“裴衍理解地點頭，“我會正式遞帖邀請沈侍郎與小姐同往。“

沈知意目送裴衍離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回屋路上，她腳步輕快，差點哼起小曲來。三日后若能去城郊，不僅能看真實水車，還能與裴衍同游...想到這里，她不禁捂住了發燙的臉頰。

然而翌日清晨，沈知意的期待被潑了一盆冷水。沈明遠下朝回來，臉色異常凝重。

“知意，從今日起，你暫時不要與裴郎中見面了。“他直截了當地說。

沈知意手中的繡繃啪嗒掉在地上：“為什么？“

沈明遠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今日早朝后，趙侍郎當著眾同僚的面，將這信給了為父。“

信上赫然寫著：「聞裴衍與沈氏女過從甚密，有違禮教。裴氏乃名門，豈會娶一工技女子為正室？恐沈侍郎愛女心切，反誤其終身。」

沒有署名，字跡卻與上次那封匿名信一模一樣。

“爹，這分明是趙侍郎嫉妒裴大人的才華！“沈知意聲音發顫。

“為父何嘗不知？“沈明遠搖頭，“但趙家勢大，又與裴家有姻親關系。他敢如此明目張膽，必有所恃。“他心疼地看著女兒蒼白的臉，“知意，為父是為你好。裴氏乃河東名門，族中規矩森嚴。裴郎中雖好，但若其家族反對...“

“女兒明白。“沈知意強忍淚水，“女兒不會讓爹為難。“

回到閨房，沈知意終于忍不住伏在枕上啜泣。她與裴衍明明只是志趣相投，為何在旁人眼中就如此不堪？更讓她心痛的是，信中那句“豈會娶一工技女子為正室“，像刀子般扎在心上。裴衍...可曾真的對她有過那樣的心思？

另一邊，裴衍也收到了家中急召。回到裴府，叔父裴正卿沉著臉將一封信拍在桌上：“你自己看看！“

信是趙侍郎寫的，大意是裴衍與沈家女交往過密，有損裴氏門風，望族中長輩約束。

“那沈氏女拋頭露面，干預工部事務，成何體統？“裴正卿厲聲道，“你身為裴氏嫡子，與這等女子廝混，讓家族顏面何存？“

裴衍面沉如水：“叔父，沈小姐才華橫溢，其設計造福百姓，侄兒敬重她有何不可？“

“敬重？“裴正卿冷笑，“趙侍郎信中說你二人日日相見，同撐一傘，舉止親密。這就是你的敬重？“

裴衍握緊拳頭：“侄兒問心無愧。“

“無論如何，從今日起，不許你再與沈家女見面！“裴正卿下了最后通牒，“你母親已為你相中李相國之女，下月便下聘。“

裴衍猛地抬頭：“侄兒不娶！“

“由不得你！“裴正卿拂袖而去。

裴衍獨自站在廳中，胸口劇烈起伏。他早知家族會干預他的婚事，卻沒想到來得這樣快，這樣狠。更讓他憤怒的是，趙侍郎竟如此詆毀沈知意的名譽。

他必須見她一面，當面解釋。但眼下兩家都盯得緊，如何傳遞消息？

夜深人靜，裴衍輾轉難眠。窗外雨聲淅瀝，讓他想起昨日與沈知意共撐一傘的情形。她發間的茉莉香氣，肩頭傳來的溫度，還有那羞紅的臉頰...一切都在告訴他，自己早已情根深種。

而今日，他卻連見她一面都不能。

裴衍突然坐起身，點亮燈燭。桌上還攤著沈知意設計的水輪圖紙，旁邊是那封可恨的信。他目光在兩者間游移，最終定格在圖紙上。無論如何，他不會放棄。不僅因為沈知意的才華值得被世人看見，更因為...他已無法想象沒有她的日子。

同樣無眠的還有沈知意。她坐在窗前，望著被雨水打濕的庭院。短短幾日，從歡喜到失落，仿佛做了一場美夢。如今夢醒，只剩滿心悵惘。

“小姐，睡吧，小心著涼。“青杏輕聲勸道。

沈知意搖頭：“再坐會兒。“她手中捏著裴衍上次落下的炭筆，仿佛這樣就能離他近一些。

青杏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門房老張說...今日裴府來了人，與老爺談了很久。走后老爺臉色很不好看，說是...說是裴家已為裴大人定了親事。“

沈知意手中的炭筆啪地折斷，尖銳的木刺扎入掌心，卻不及心中疼痛的萬分之一。

“是...是嗎？“她強作鎮定，“那很好啊，門當戶對...“

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打在折斷的炭筆上，暈開一片黑色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