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著“晴空咖啡館“的玻璃窗，像一串串透明的珍珠滾落。林小滿推開門時，風鈴清脆地響了一聲，她抖了抖傘上的水珠，將濕漉漉的劉海撥到耳后。

“歡迎光臨。“吧臺后傳來一個溫和的男聲。

林小滿抬頭，看見一個穿著深藍色圍裙的男人正在擦拭咖啡機。他有一雙笑起來會彎成月牙的眼睛，右臉頰上有個若隱若現的酒窩。

“需要什么？“他問道，聲音像是冬日里的熱牛奶，溫暖卻不甜膩。

林小滿掃了一眼菜單，“一杯熱美式，謝謝。“她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從包里掏出筆記本電腦和一本被熒光筆標記得五顏六色的書稿。作為出版社的編輯，周末加班是常態，尤其當手頭這本懸疑小說即將截稿時。

咖啡很快送了過來，但不是她點的黑色液體，而是一杯有著漂亮拉花的拿鐵。

“抱歉，我要的是美式。“林小滿皺眉，她不喜歡計劃被打亂。

“外面下雨，氣溫驟降。“男人——他的名牌上寫著“許曉陽“——指了指窗外，“美式太冷了，這杯是我特調的焦糖肉桂拿鐵，暖暖身子。“他頓了頓，“如果不喜歡，我立刻重做。“

林小滿本想堅持原則，但一陣冷風恰好從門縫鉆進來，她打了個寒顫。咖啡的香氣鉆進鼻腔，肉桂的甜暖混合著焦糖的醇厚，她鬼使神差地嘗了一口。

“怎么樣？“許曉陽期待地問。

“太甜了。“林小滿實話實說，卻又喝了一口，“但...還不錯。“

許曉陽笑得更深了，酒窩完全顯現出來，“第一次有人用'還不錯'評價我的特調。通常客人要么愛得要死，要么恨得要命。“

林小滿沒有接話，她已經埋頭于書稿中，用紅筆在頁邊寫下密密麻麻的批注。許曉陽識趣地退回吧臺，但目光時不時飄向那個專注的側影。她皺眉時會在眉心形成一道淺淺的豎紋，思考時會無意識地咬下唇，翻頁時小指會微微翹起——這些細節像散落的拼圖，讓他忍不住想收集完整。

雨勢漸大，咖啡館里的客人來了又走。林小滿完全沉浸在工作中，直到肚子發出抗議的聲響。她抬頭看了眼墻上的鐘，已經下午三點了。

“需要午餐嗎？“許曉陽像是早有準備，端來一份三明治和沙拉，“廚師下班了，這是我做的，將就一下。“

林小滿這才注意到咖啡館已經空無一人，連音樂都停了。“你們不是四點關門嗎？“

“是啊，但某個客人看起來需要安靜的環境和食物。“許曉陽聳聳肩，“反正雨天也沒什么生意。“

林小滿突然有些愧疚，“抱歉耽誤你下班...“

“別在意，我喜歡看人認真工作的樣子。“許曉陽在她對面坐下，好奇地瞄了眼她的書稿，“編輯？“

“嗯。“林小滿點頭，猶豫了一下補充道，“懸疑小說，情節不錯但文筆需要打磨。“

“我能看看嗎？“

林小滿驚訝地挑眉，“你讀懸疑小說？“

“開咖啡館前我學的是文學。“許曉陽的笑容里帶著幾分自嘲，“后來發現養活夢想比夢想本身難多了。“

不知為何，林小滿把書稿推了過去。許曉陽快速瀏覽了幾頁，指著一段描寫說：“這里如果把'他驚慌地逃跑'改成'他的腳步聲在空巷里回響，像被追趕的心跳'會不會更好？“

林小滿眨了眨眼，“確實...更生動。“她重新打量這個咖啡師，發現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有幾處燙傷的疤痕，腕表下隱約可見一行小小的文身——“Words Never Die“。

雨停了，夕陽突然穿透云層，將咖啡館染成金色。林小滿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時，許曉陽遞來一張會員卡。

“下次來可以打九折。“他說，“帶著它來，我會記得你的口味——不太甜的焦糖肉桂拿鐵。“

林小滿本想拒絕，但鬼使神差地接了過來，“謝謝你的咖啡和...建議。“

一周后，林小滿再次出現在“晴空咖啡館“。這次不是周末，而是周四的傍晚。她看起來疲憊不堪，眼睛下方掛著明顯的黑眼圈。

“截稿日？“許曉陽熟稔地問，已經開始準備咖啡。

林小滿癱在椅子上點頭，“作者凌晨三點給我發了修改稿，我必須在明天上班前看完。“

“聽起來你需要比咖啡更厲害的東西。“許曉陽轉身進了后廚，幾分鐘后端出一盤提拉米蘇，“糖分和咖啡因的雙重攻擊。“

林小滿幾乎要感動得哭出來，“你怎么知道我喜歡提拉米蘇？“

“猜的。“許曉陽狡黠地眨眨眼，“所有工作狂都愛咖啡味甜點。“

這一次，林小滿沒有急著工作。她小口品嘗著甜點，發現奶油層里摻了一點點橙酒，正是她最喜歡的配方。“你做的？“

“嗯，我的秘密配方。“許曉陽靠在吧臺上，“開業前我在意大利學過半年甜點。“

“為什么開咖啡館？“林小滿忍不住問，“既然學過文學又學過甜點...“

許曉陽沉默了片刻，“我父親是大學教授，他希望我走學術路線。但大三那年，我發現比起分析別人的文字，我更想創造自己的故事。“他指了指咖啡館墻上掛著的一些風景照，“那些都是我拍的，每張照片背后都有一段故事。咖啡和甜點也是——每種味道都能喚起不同的記憶。“

林小滿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照片里的光影處理確實很有敘事感。一張巴黎街角的照片尤其引人注目，雨中的咖啡館亮著溫暖的燈，玻璃窗上凝結的水珠將燈光折射成星辰。

“那是什么故事？“她指著那張照片問。

許曉陽的眼神突然變得柔軟，“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想開咖啡館的時刻。當時失戀了，在巴黎漫無目的地游蕩，下雨時躲進那家小店。老板是個老太太，她給了我一杯加了白蘭地的熱巧克力，說'傷心時需要雙倍的甜'。“他笑了笑，“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食物和空間能創造比文字更直接的慰藉。“

林小滿感到胸口有什么東西輕輕顫動了一下。她低頭喝了口咖啡，轉移話題：“你平時寫作嗎？“

“偶爾寫些短文，存在電腦里不敢給人看。“許曉陽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不像你們專業人士...“

“可以給我看看。“話一出口，林小滿自己都嚇了一跳，“我是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許曉陽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被點亮的星，“真的？“

“就當是回報你的提拉米蘇。“林小滿努力讓語氣聽起來公事公辦。

第二天，許曉陽遞給林小滿一個牛皮紙信封，里面裝著打印出來的幾篇短文。林小滿在午休時間翻開，立刻被第一頁的文字吸引：

“她的咖啡總是涼了才喝第一口，不是因為她健忘，而是因為她太容易被窗外的云、書里的字、路人的故事分散注意力。我每天故意把她的杯子做得燙一點，這樣等她想起時，溫度剛好。“

林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這分明寫的是她。她快速翻看其他文章，發現全是這樣細膩的觀察：雨天忘記帶傘的上班族，在公園長椅上喂鴿子的老人，凌晨來買咖啡的護士...許曉陽用文字捕捉了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生活片段，賦予它們詩意的光芒。

最讓她動容的是一篇名為《筆記本》的短文：

“她的筆記本總是寫得很滿，頁邊擠滿了小小的字。有時是靈感，有時是待辦事項，更多時候是對世界的質問。我想成為那本筆記本，承載她所有的思考與困惑，即使被翻得卷邊也不離不棄。“

林小滿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包——她確實有一本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記錄著工作筆記和私人隨想。她突然想起上周離開咖啡館時，好像把筆記本忘在了桌上...

下班后，林小滿直奔“晴空咖啡館“。推開門時，許曉陽正在給一位客人結賬。看到林小滿，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從柜臺下拿出一個熟悉的黑色筆記本。

“我知道你會回來找它。“他說，聲音里藏著掩不住的笑意。

林小滿接過筆記本，翻開檢查，發現最后一頁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跡：“第37次見到那個編輯姑娘，今天她穿了一件檸檬黃的襯衫，像陰雨天里突然出現的陽光。——許“

她的耳根突然發熱，啪地合上筆記本，“你...看了里面的內容？“

“只看了扉頁。“許曉陽舉起雙手作投降狀，“職業操守我還是有的。“

林小滿松了口氣，又莫名有些失落。她的筆記本里寫滿了工作筆記和生活瑣事，最近幾頁卻全是關于咖啡館和某個咖啡師的觀察...

“不過，“許曉陽突然湊近，壓低聲音，“如果你愿意交換，我可以給你看我新寫的故事。“

他的氣息里有咖啡和肉桂的味道，林小滿不自覺地屏住呼吸。“什么故事？“

“關于一個嘴硬心軟的編輯和一個自作多情的咖啡師。“許曉陽直視她的眼睛，“當然，結局還沒想好。“

林小滿感到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像是要沖破什么束縛。她后退一步，故作鎮定地說：“先把我的咖啡拿來，我再考慮要不要幫你改結局。“

許曉陽笑著轉身去做咖啡，背影在暖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溫暖。林小滿悄悄翻開筆記本最新的一頁，在上面寫道：“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藍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那行'文字不死'的文身。我想知道，如果文字不死，那么因文字而生的心動呢？“

窗外，初夏的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來。咖啡館里彌漫著咖啡的香氣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風鈴再次響起，但這次沒有人抬頭——許曉陽正專注地調制一杯不太甜的焦糖肉桂拿鐵，而林小滿則假裝專注于筆記本，實則用余光追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雨聲漸大，卻蓋不住兩顆心跳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