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是在一陣刺骨的寒意中恢復(fù)意識的。后頸傳來劇烈的疼痛，嘴里塞著布條，雙手被粗糙的繩索綁在身后。她艱難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間破敗的屋子，月光從破損的窗欞間漏進來，照出滿地積灰和散落的織機零件。

這是一處廢棄的繡坊。

“醒了？“一個冰冷的女聲從陰影處傳來。

沈知意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身著褐色粗布衣裙的女子坐在角落，手中把玩著一把鋒利的剪刀。剪刀開合間，寒光在女子臉上閃過，映出一張清秀卻充滿恨意的面容——正是昨夜在沈府看到的那雙眼睛的主人。

“嗚嗚...“沈知意想說話，卻被口中的布條堵住，只能發(fā)出含糊的聲音。

女子起身走近，蹲在沈知意面前：“想說話？“她冷笑一聲，“也好，讓你死個明白。“說著扯出沈知意口中的布條。

沈知意咳嗽幾聲，啞著嗓子問：“你是誰？為何綁我？“

“我是誰？“女子眼中閃過一絲瘋狂，“沈大小姐貴人多忘事啊。二十年前，你沈家一把火燒死我娘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天？“

“你...你是林霜？“沈知意心頭一震，想起從父親和老仆那里聽來的往事。

林霜顯然沒料到沈知意知道她的名字，愣了一下，隨即冷笑更甚：“看來沈家還沒完全忘記自己造的孽！“

“林姑娘，你誤會了。“沈知意強忍恐懼，試圖解釋，“當(dāng)年繡坊火災(zāi)是意外，我父親一直很愧疚...“

“意外？“林霜猛地掐住沈知意的下巴，“我娘臨死前留下了證據(jù)！“她從懷中掏出一塊燒焦的繡帕，正是沈知意在母親遺物中看到的那半塊，“看清楚！這上面寫的什么？“

借著月光，沈知意再次看到那行模糊的字跡：「林妹救我」。

“這...這不能說明什么...“

“還有另一半！“林霜又從懷中取出另半塊繡帕，拼在一起。這半塊上赫然寫著：「沈夫人要殺我」。

沈知意倒吸一口涼氣。兩塊繡帕拼合處嚴(yán)絲合縫，顯然是同一塊布。但母親怎會殺人？這絕不可能！

“不，這一定有誤會...“沈知意搖頭，“我母親連螞蟻都不忍心踩死...“

“住口！“林霜厲聲打斷，“你們沈家沒一個好東西！你娘嫉妒我娘繡技比她好，就放火燒死她；你爹包庇你娘，謊稱是意外；如今你又在工部拋頭露面，搶男人功勞...“

沈知意這才明白，林霜不僅為母報仇，還扭曲了對她的一切看法。正欲再解釋，林霜卻已起身，從角落里拖出一個木桶，刺鼻的火油味立刻彌漫開來。

“今晚，你也嘗嘗被火燒的滋味?！傲炙_始將火油潑灑在四周，“讓京城的人都看看，沈家女是怎么死在繡坊里的，就像我娘當(dāng)年一樣！“

沈知意心跳如鼓，拼命掙扎，繩索卻越勒越緊。她必須拖延時間：“林姑娘，你為何要破壞那些繡坊的衣物？“

林霜動作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得意：“那是我娘教我的。她說最好的繡娘，知道怎么一針毀掉整件繡品?！八e起剪刀，“就像這樣——“猛地剪開沈知意的衣袖，“先從最精美的部分下手。“

冰涼的剪刀貼上沈知意的臉頰，她屏住呼吸，聽見林霜繼續(xù)說：“我花了十年時間，混進每家與沈家有往來的繡坊，就為了等這一天。那些被毀的衣物，都是我給你的警告，可惜你沒領(lǐng)會。“

“裴衍...裴大人已經(jīng)查到你了?！吧蛑馔蝗徽f。

林霜臉色一變：“那個工部郎中？“隨即冷笑，“放心，他救不了你。等我燒了這里，下一個就是他。誰讓他多管閑事！“

說著，她掏出火折子，輕輕一吹，火苗躥起。沈知意絕望地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xiàn)出裴衍的面容。她多希望能再見他一面，告訴他自己也...

“砰“的一聲巨響，門被踹開。沈知意猛地睜眼，只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沖了進來——裴衍！

“知意！“裴衍一眼看到被綁的沈知意，正要上前，林霜卻將火折子扔向潑了火油的地面。火苗“轟“地竄起，瞬間形成一道火墻，隔開了兩人。

“裴衍，快走！別管我！“沈知意尖叫。

裴衍卻毫不猶豫地脫下外袍拍打火焰，試圖闖過來。濃煙滾滾中，沈知意看到林霜舉起一把剪刀，朝裴衍背后刺去。

“小心！“她嘶聲喊道。

裴衍敏捷地閃身，剪刀只劃破了他的手臂。他反手一記手刀，擊落林霜手中的兇器，隨即一腳將她踢開。林霜跌倒在火堆旁，頭發(fā)瞬間被火舌舔著，尖叫著拍打。

裴衍顧不上她，抓起一根木棍挑開燃燒的雜物，沖到沈知意身邊，迅速割斷繩索：“能走嗎？“

沈知意點頭，剛站起來卻腿一軟。裴衍二話不說，將她打橫抱起，沖向門口。就在他們即將逃出時，一根燃燒的房梁轟然砸下。裴衍猛地轉(zhuǎn)身，用后背為沈知意擋住灼熱的木梁。

“裴衍！“沈知意摸到他背后一片濕熱，是血。

“沒事...快出去...“裴衍咬牙撐住，跌跌撞撞地沖出火場。兩人剛撲倒在門外空地上，身后整個屋頂就塌了下來。

遠(yuǎn)處傳來嘈雜的人聲和馬蹄聲，是裴衍帶來的衙役趕到了。沈知意卻顧不上這些，她顫抖著手檢查裴衍的傷勢。他背后一片血肉模糊，左臂也被剪刀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不斷涌出。

“別怕...不嚴(yán)重...“裴衍試圖安慰她，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沈知意撕下衣角，用力扎住裴衍手臂上方的動脈止血，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你為什么這么傻...要是你出了事...“

裴衍抬起沒受傷的右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因為你比我的命重要?！?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沈知意淚如雨下。她俯身抱住裴衍，小心避開他的傷口：“我也...我也心悅于你...“

裴衍身體一震，眼中閃過不可置信的喜悅，隨即因為失血過多而昏了過去。

“裴衍！裴衍！“沈知意驚慌失措。

趕到的衙役迅速接管了現(xiàn)場。有人去撲滅繡坊的火，有人押住了試圖逃跑的林霜，還有懂醫(yī)術(shù)的給裴衍做了簡單包扎，用擔(dān)架抬上馬車。

沈知意緊握著裴衍的手，一路不肯松開。馬車顛簸中，她看到裴衍腰間別著那只機關(guān)鳥，翅膀已經(jīng)燒焦了一角。想必他就是靠這個找到她的。

回到沈府，整個宅子燈火通明。沈明遠(yuǎn)聽聞女兒被擄，正急得要親自出去尋找，見沈知意平安歸來，喜極而泣。得知是裴衍救了女兒，他立刻請來最好的大夫為裴衍診治。

“背后燒傷不輕，但性命無礙。“大夫處理完傷口后說，“左臂傷口雖深，好在沒傷到筋脈。好好調(diào)養(yǎng)，月余可愈?！?

沈知意這才松了一口氣。送走大夫，她堅持要守在裴衍床邊。沈明遠(yuǎn)看著女兒倔強的樣子，嘆了口氣，沒再阻攔。

夜深人靜，沈知意用濕布輕輕擦拭裴衍額頭的冷汗。他昏睡中仍不安穩(wěn)，眉頭緊鎖，時而囈語。沈知意湊近聽，全是“知意...小心...“之類的字眼，心頭又酸又甜。

“我在這兒，我沒事...“她輕聲回應(yīng)，握住裴衍滾燙的手。

天蒙蒙亮?xí)r，裴衍的燒退了，終于安穩(wěn)睡去。沈知意也累極了，伏在床邊打了個盹。感覺有人輕撫她的頭發(fā)，她猛地驚醒，對上裴衍清明的雙眼。

“你醒了！“她驚喜地坐直身子，“疼不疼？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裴衍微笑著看她手忙腳亂的樣子，等她端來水，卻不起身，只是眼巴巴地望著她。沈知意會意，紅著臉扶起他的頭，小心喂他喝水。

“林霜呢？“裴衍問。

“關(guān)在大牢里。她招認(rèn)了一切?！吧蛑夥畔滤澳莾蓧K繡帕...其實另有隱情?！?

原來，林霜的母親林氏當(dāng)年與沈夫人情同姐妹?；馂?zāi)那夜，沈夫人根本不在繡坊。繡帕上的“沈夫人要殺我“實則是“沈夫人要救我“——林氏寫字匆忙，“救“字少寫了一筆，又被火燒得模糊，才被誤讀。

“我娘留下的書信中提到，那夜她本要去繡坊接林氏參加我的周歲宴?！吧蛑饴曇暨煅?，“林氏大概是太著急，寫錯了字...“

裴衍嘆息：“執(zhí)念太深，蒙蔽了雙眼。“

“多虧你及時趕到...“沈知意想起昨晚的險境，仍心有余悸，“你怎么找到我的？“

“機關(guān)鳥沒按時回來，我就知道出事了?！芭嵫茌p聲道，“我派人盯著沈府，看到有人翻墻而出，就一路跟蹤到了廢棄繡坊?！?

兩人相視一笑，俱是劫后余生的慶幸。晨光透過窗紗照進來，為裴衍蒼白的臉添了一絲血色。沈知意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在慌亂中的告白，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那個...我昨晚說的話...“她支支吾吾。

“哪句？“裴衍眼中閃著狡黠的光，“是說'我也心悅于你'這句嗎？“

沈知意羞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卻被裴衍拉住了手。他雖虛弱，手勁卻堅定：“知意，我心悅你，從雨中初見那一刻起，就再沒變過?！?

沈知意抬頭，望進他真摯的雙眼，所有羞澀不安都化作了勇氣：“我也是?！?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裴衍眼中迸發(fā)出奪目的光彩。他掙扎著要起身，卻被沈知意按?。骸皠e動，小心傷口！“

“知意...“裴衍急切地說，“我會說服家族同意我們的婚事，我發(fā)誓。“

沈知意卻想起裴家的門第之見，心中一沉：“你家族...不會同意的。“

“給我時間?！芭嵫芪站o她的手，“若他們執(zhí)意反對，我便脫離裴家?！?

“不行！“沈知意驚呼，“你不能...“

“我能?！芭嵫苷Z氣堅定，“功名利祿都可拋，唯有你，我絕不放手?！?

沈知意淚眼朦朧，俯身輕輕抱住他，小心避開傷口：“我們一起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

窗外，朝陽完全升起，照亮了整個房間。無論前路多艱難，至少此刻，他們擁有了彼此最真摯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