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回聲”酒吧。距離阿May倉惶離開又過了一兩日。雨雖未下,但濕氣更重,仿佛整座城市都在緩慢地滲出細密的水珠。窗玻璃蒙著一層厚厚的白霧,模糊了窗外扭曲的霓虹,只剩下大片的、暈染開的光斑,像沉入海底的發(fā)光水母。背景音樂是徐小鳳低沉的《順流逆流》,歌聲如嘆息般流淌:“…幾多艱苦當天我默默接受,幾多辛酸也未放手…”,為酒吧鍍上一層懷舊而堅韌的底色,卻也透著一絲認命的蒼涼。
我”站在吧臺后,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吧臺下那個抽屜的金屬拉手。阿May那個破舊的棕色錢夾靜靜躺在里面,像一塊燒紅的炭,即使隔著木頭,也能感受到它散發(fā)出的灼熱焦慮和未解的求救信號。照片上她燦爛的笑容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與那晚她空洞的眼神和鎖骨上的淤青形成刺目的對比。
“求救信號沉在抽屜深處,像一顆啞火的炸彈。撥打那個號碼?一個沖動就能做到。但撥通之后呢?是救她上岸,還是…把她推向更湍急的漩渦?這座森林的法則第一條:盲目的善意,往往是另一種殘忍的開始。
“我”拿起白布擦拭吧臺,動作比平時慢了幾分。目光掃過阿May那晚坐過的卡座角落,仿佛還能看到煙蒂留下的焦痕和空氣中殘留的廉價香水與鐵銹味的混合氣息。
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帶進一股外面街道清晨的涼氣(一個穿著簡單白T恤和牛仔褲的女孩探頭進來,馬尾辮清爽地束在腦后,臉上帶著初入職場的青澀和一絲不安。她是小慧。
小慧聲音清脆,略帶緊張“您好…我是新來的兼職,小慧。經(jīng)理說今天開始上工。”她局促地站在門口,雙手絞著帆布包的帶子,眼神好奇又謹慎地打量著這個光線昏沉、彌漫著隔夜煙酒氣息的空間。
“我”(微微點頭,語氣平淡但非不友善):“嗯。進來吧。先熟悉下環(huán)境。”“我”示意她進來。她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像一只誤入古老洞穴的小鹿,腳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音。
我的內(nèi)心獨白“新鮮的露珠,滴入這潭陳年的死水。她的眼睛太干凈了,像沒被霓虹漂染過的天空。這片森林,會吞噬她,還是…被她的干凈短暫地照亮一角?希望是后者,但預(yù)感總在低語前者。”小慧走過吧臺時,目光被酒柜深處那瓶“格蘭菲迪18年”吸引,微微停留了一瞬,似乎被它落寞的姿態(tài)觸動,隨即又不好意思地移開。
下午,酒吧剛開門不久。門鈴“叮鈴”一聲,遠不如上次刺耳,反而帶著一種虛弱的遲疑。阿May獨自走了進來。
她今天沒化妝,素顏下的蒼白和疲憊無所遁形,眼下烏青濃重。穿著簡單的黑色高領(lǐng)毛衣和長褲,試圖包裹住自己。但脖頸處,高領(lǐng)未能完全遮蓋的地方,露出一小塊新的、顏色更深的淤痕,邊緣泛著不祥的紫紅。她的眼神像驚弓之鳥,飛快地掃視著整個酒吧,尤其在洗手間方向停留了一下,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她沒去卡座,直接坐在了吧臺最靠外的位置,離門最近。
阿May聲音干澀沙啞,幾乎耳語:“一杯…水。冰的。”她的手指緊緊攥著吧臺邊緣,指節(jié)發(fā)白。
“我”(默不作聲地倒了一杯冰水推過去):目光落在她頸間的淤痕上,又移開。“東西掉了?”“我”的聲音很平靜,像在問天氣。
阿May (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希冀,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淹沒):“你…看到了?一個舊錢夾?棕色的!”她的身體微微前傾,急切又帶著一種害怕答案的顫抖。
“我”(拉開抽屜,拿出錢夾放在吧臺上):“在這。”
鏡頭特寫:阿May一把抓過錢夾,像溺水者抓住浮木。她迅速打開,確認照片和紙條還在,長長地、無聲地吁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但當她觸碰到那張寫著“救命?”的紙條時,手指像被燙到一樣縮了一下,眼神瞬間黯淡下去,絕望重新覆蓋上來。
阿May (聲音更低,帶著哀求):“…別打那個電話。求你。就當…沒見過這個。”她把錢夾死死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她唯一的護身符,又或者是引爆炸彈的開關(guān)。
陳太的試探與舊報紙的伏筆:
就在氣氛凝滯時,陳太如同昨日一樣,準時出現(xiàn)在門口。她今天穿著淺灰色套裝,更顯沉靜。她依舊走向窗邊的位置,目光卻不再游離,而是直接落在了吧臺這邊,落在阿May緊繃的背影和“我”身上。
小慧正怯生生地學(xué)著擦拭杯子,看到陳太,連忙放下杯子,有些笨拙地拿起酒單走過去:“您好,請問喝點什么?”
陳太(對小慧溫和地笑了笑,目光卻銳利地穿透她,看向吧臺):“一杯House Red,謝謝。”她的聲音平穩(wěn)優(yōu)雅,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小慧去備酒。陳太的視線重新聚焦在阿May身上片刻,然后轉(zhuǎn)向“我”,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呼。她的眼神里有探究,也有一種了然,仿佛看穿了剛才那無聲一幕背后的沉重。
“我”(對阿May):“知道了。”沒有多余的承諾或追問。這簡單的回應(yīng)似乎讓阿May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松弛了一丁點。
阿May (匆匆喝光冰水,像吞下某種續(xù)命的藥):“謝…謝。”她幾乎是逃也似地起身離開,錢夾緊緊捂在口袋里,身影消失在門外渾濁的光線里。
陳太的舉動:小慧將紅酒送到陳太桌上。陳太優(yōu)雅地道謝,卻并未立刻飲用。她從小巧的手袋里,不是拿出錢包,而是抽出一張折疊整齊、泛黃的舊報紙剪報,輕輕壓在紅酒杯下,仿佛只是一個不經(jīng)意的動作。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但“我”能感覺到,她的注意力有一部分始終留在那張剪報上。
傍晚,酒吧客人漸多。小慧被“我”派去儲藏室拿備用檸檬。
背景音樂換成了張國榮的《風繼續(xù)吹》,深情而憂傷的旋律在空氣中彌漫:“…過去多少快樂記憶,何妨與你一起去追…”
突然!音樂聲毫無征兆地扭曲、變調(diào)!張國榮溫柔的嗓音變成尖銳、拉長、非人的嘶鳴,如同磁帶被惡意拉扯、絞碎!這恐怖的噪音瞬間刺破酒吧的嘈雜,讓所有人為之一靜,汗毛倒豎!
“滋啦——嘎吱——!!!”
噪音持續(xù)了令人窒息的幾秒鐘,然后猛地停下。酒吧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和客人驚疑不定的眼神。音響的指示燈還亮著,仿佛剛才只是噩夢一場。
小慧的遭遇:幾乎在噪音響起的同時,儲藏室方向傳來一聲短促壓抑的驚呼!小慧臉色慘白地沖出來,手里拿著幾個檸檬,眼神充滿驚恐,身體微微發(fā)抖。
小慧(跑到吧臺邊,聲音發(fā)顫,對“我”耳語):“老…老板…里面…里面好冷!像冰窖!我…我感覺有人在背后…對著我脖子吹氣!涼颼颼的!然后…然后外面那聲音就響了!”
“來了。‘她’(酒吧)開始對小慧這樣的‘新鮮血液’產(chǎn)生反應(yīng)了?還是…儲藏室深處,有什么被阿May殘留的恐懼或者陳太帶來的舊報紙…給驚醒了?那卡帶的噪音…是純粹的故障,還是…某種不祥的警告或悲鳴?”
“我”的反應(yīng):“我”迅速檢查音響,一切正常。放回《風繼續(xù)吹》,音樂流淌如初,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我”看向小慧,遞給她一杯溫水:“沒事了。下次去儲藏室,開燈,別關(guān)。”語氣盡量平靜,但眼神深處是凝重。
在整個事件中,陳太始終端坐,沒有驚慌。她端起紅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目光若有所思地掃過驚魂未定的小慧,又掠過“我”,最后落回她壓在杯下的那張舊剪報上。她的嘴角,似乎浮現(xiàn)一絲幾不可察的、冰冷的了然。
夜深,客人散盡。小慧在收拾,動作還有些僵硬,顯然心有余悸。
陳太起身離開。她走到吧臺邊結(jié)賬,動作從容。當“我”找零時,她并沒有立刻收回壓在紅酒杯下的那張舊剪報。
陳太(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目光直視“我”):“今晚的音樂…很有戲劇性。讓我想起一些…舊事。”她頓了頓,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儲藏室方向,又掃過阿May坐過的吧凳。“年輕人,容易受驚。這地方…有些角落,濕氣太重,往事容易發(fā)霉生苔。”
她留下酒錢,優(yōu)雅地轉(zhuǎn)身離開。那張泛黃的舊報紙剪報,靜靜地留在吧臺上,像一張被遺忘的船票。
“我”拿起剪報:展開。報紙的年份久遠,紙質(zhì)脆弱。社會新聞版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報道了一起數(shù)年前的“舊碼頭區(qū)小型倉庫失火事故”。報道很簡短,只提到火災(zāi)發(fā)生在深夜,無人傷亡,原因不明。但旁邊配著一張模糊的現(xiàn)場照片:焦黑的建筑殘骸背景里,一個殘缺的游樂場摩天輪輪廓依稀可辨…和阿May舊照片里的背景一模一樣!
“摩天輪的殘骸。舊碼頭的火。阿May的過去。陳太的追尋。儲藏室的寒氣。絞碎的歌聲。它們像散落的珠子,被這張泛黃的剪報,用一根名為‘時間’的、浸滿霉味的細線,緩緩串起。這座森林的泥土下,埋著多少燃燒過的骸骨?而‘午夜回聲’,是傾聽者…還是…回聲本身?”
“我”將剪報小心收起,與阿May的錢夾放在一起。吧臺上,小慧忘記收走的一個水杯,杯壁正緩緩凝結(jié)出細密的水珠,無聲地匯聚、滑落。窗外,霓虹在濃重的夜霧中,只剩下幾團模糊、蠕動、如同巨大生物喘息般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