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霓虹魅影與舊錢夾
書名: 珠海森林作者名: 芝麻韭菜花本章字數: 2792字更新時間: 2025-07-22 16:08:55
午夜回聲”酒吧。距離蘇珊離開那個雨夜已過去幾天。雨勢稍歇,但空氣依然粘稠得能擰出水來,窗外霓虹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拖曳出更長、更扭曲的光影,紅的像滲開的胭脂,藍的像溺亡者的嘴唇。背景音樂不再是爵士,換成了陳慧嫻的《傻女》,略帶沙啞的嗓音在空蕩的酒吧里低回盤旋:“…夜來便來伴我坐,默然但仍默許我…”,歌聲里浸滿了無人回應的癡纏與落寞,像一層無形的霧氣,包裹著吧臺和那些空置的高腳凳。
我是這間酒吧的酒保。“我”站在吧臺后,手中無意識地擦拭著蘇珊留下的那只空杯。杯壁上那個淡得幾乎消失的唇印,在昏黃燈光下依然是一個頑固的坐標,標記著一個雨夜和一段沉入水底的往事。白布與玻璃摩擦的“沙沙”聲是唯一的聲響,蓋過了《傻女》的副歌。
我內心想著“有些痕跡,水流沖不走,時間也擦不掉。它們像苔蘚,長在記憶最潮濕的角落,用沉默宣告主權。蘇珊留下的,不止一個唇印,還有一種味道——‘午夜飛行’混合著煙草灰燼的冷香,還有…雨水的咸澀?不,更像是…海風。這間屋子,開始記得每一個離開的人。”
吧臺光滑表面映出“我”模糊的倒影,以及身后酒柜的輪廓。那瓶“格蘭菲迪18年”在陰影里,瓶身的灰塵似乎比前幾天更厚了一點。
門鈴“叮鈴”,聲音比平時更刺耳,帶著一股強行闖入的意味。一股濃烈、廉價又帶著一絲甜膩的香水味瞬間壓過了酒吧里殘留的煙酒氣和蘇珊的冷香,混合著外面的濕氣涌進來。
阿May走了進來。不是獨自一人。她挽著一個男人的手臂,男人穿著緊繃的皮夾克,眼神渾濁,腳步虛浮,嘴里嘟囔著什么,酒氣熏天。阿May臉上的妝容在門口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厚重:過白的粉底蓋不住眼下的青黑,艷紅的嘴唇像一道剛劃開的傷口。她穿著一件亮片吊帶裙,外面隨意裹著一件不合尺寸的男式西裝外套,肩頭滑落,露出鎖骨處一塊不太新鮮的淤青。
她高跟鞋的細跟踩在潮濕的地磚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響,節奏不穩,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近乎挑釁的韻律。她的眼神掃過空蕩的酒吧,最后落在“我”身上,沒有笑意,只有一片被霓虹燈映照出的、空洞的疲憊。
我心想:“又一只迷失在霓虹叢林里的夜鶯。羽毛被雨水打濕,沾滿了泥濘,歌聲里只剩下嘶啞的求生欲。她挽著的不是伴侶,是錨,一個隨時可能把她拖入更深黑暗的錨。”
阿May把男人安置在最里面、光線最暗的卡座里,像丟棄一件沉重的垃圾。男人很快癱軟下去,頭靠在冰冷的皮質椅背上,發出鼾聲。
阿May走到吧臺前,沒有坐下,身體微微斜靠著,手指煩躁地敲擊著臺面。指甲油剝落了大半,露出下面蒼白的甲床。
阿May的聲音沙啞,好像帶著刻意放大的輕松,“喂,靚仔,兩杯馬天尼,純的!快點!”她點燃一支細長的女士煙,深吸一口,煙霧噴吐出來,模糊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緊張。
“我”(平靜地):“馬上。”“我”轉身取酒,動作利落。倒酒時,冰塊落入杯中的清脆聲響在《傻女》的間隙里顯得格外突兀。
阿May夾煙的手在微微顫抖。她無名指上戴著一個造型夸張的假鉆戒,戒圈深深勒進指節里。她的目光時不時飄向卡座里的男人,又飛快地移開,像被燙到。
我感嘆“恐懼像一層油,浮在她刻意張揚的水面上。她在害怕那個醉倒的男人?還是害怕男人醒來后的一切?她的香水味試圖掩蓋另一種味道…一種淡淡的、鐵銹般的腥氣
阿May端起兩杯酒走向卡座。一杯粗暴地塞進男人手里(酒液灑出大半),另一杯她自己仰頭灌下大半,動作帶著一種自毀般的決絕。
片刻后,她起身走向洗手間方向。高跟鞋的聲音消失在走廊盡頭。
背景音樂換成了梅艷芳的《似水流年》,低沉的旋律流淌著時光流逝的無奈。“…望著海一片,滿懷倦,無淚也無言…”歌聲中,酒吧陷入一種更深的寂靜。
就在阿May消失在走廊拐角后幾秒,“我”拿著白布擦拭吧臺的手突然頓住。一股寒意毫無預兆地從脊椎骨竄上來,比空調的冷風更刺骨。吧臺上方昏黃的頂燈毫無征兆地閃爍了幾下,光線瞬間變得慘白又詭異,映得酒瓶的影子在墻上瘋狂扭動,像掙扎的鬼影。
“來了。像一陣穿堂風,帶著不屬于這里的…陰冷和怨念。是‘她’(指酒吧本身)在呼吸?還是…有什么東西,被阿May帶了進來?”
阿May返回:她回來得很快,臉色似乎比進去前更蒼白,補過的粉底有些浮。她下意識地搓了搓手臂,仿佛想驅散什么。她坐回卡座,離那個昏睡的男人遠了一點,又點了一支煙,煙霧繚繞中,眼神更加空洞地望向窗外光怪陸離的霓虹。
阿May似乎耗盡了力氣,不再試圖叫醒男人。她只是沉默地坐著,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剩下的酒,直到男人口袋里的手機刺耳地響起。男人被驚醒,罵罵咧咧地接起電話,含糊地應了幾句,粗暴地拉起阿May。
阿May踉蹌了一下,被男人半拖半拽地往外走。她掙扎著回頭,目光似乎想向吧臺這邊傳遞什么,但最終只是張了張嘴,什么都沒說出口。
遺落物:在他們離開的卡座角落,“我”在收拾時,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磨損嚴重的舊錢夾。不是名牌,人造革的邊緣已經翻卷發白。
“我”拾起錢夾:打開。里面沒有錢,只有一張被摩挲得有些模糊的舊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年輕許多的阿May,笑容燦爛,依偎在一個看不清臉的男人身邊,背景是珠海某個早已拆除的游樂場摩天輪。照片背面,用圓珠筆寫著一個潦草的名字和一個日期。還有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寫著一個潦草的電話號碼和兩個字:“救命?”
“一個被遺忘的‘我’。一個絕望的‘救’字。這城市森林里,每個人都在泥濘中跋涉,有的深陷,有的掙扎著想抓住一根稻草。這錢夾,是阿May不小心掉落的過去,還是…刻意留下的求救信號?”
就在“我”凝視錢夾時,酒吧的門再次被輕輕推開。一個穿著米白色羊絨衫、氣質優雅的女人走了進來,是陳太。她沒有看吧臺,徑直走向靠窗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點了一杯紅酒。她的目光沉靜如水,卻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力量,緩緩掃過酒吧的每一個角落,最后在阿May剛離開的卡座位置停留了片刻,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隨身帶著一個精致的手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袋上一個光滑的金屬扣。
陳慧嫻的《傻女》早已播完,此刻響起的是關淑怡的《難得有情人》,旋律帶著一種迷離的誘惑:“…如早春初醒,催促我的心…”歌聲在陳太沉靜的側影和“我”手中那個破舊的錢夾之間流淌。“我”將錢夾小心地收進吧臺下的抽屜里。抽屜里,蘇珊那晚留下的空杯早已洗凈放好,但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午夜飛行”的氣息。
“雨停了,但水汽還在凝結。新的故事帶著舊傷和新的恐懼,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阿May的求救信號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陳太的目光像探照燈,在搜尋什么?而這座‘午夜回聲’的燈塔,除了沉默地記錄這些在霓虹魅影中沉浮的魂靈,還能做什么?也許,只是等待下一場淹沒一切的雨。”
“我”拿起一塊干凈的白布,開始擦拭一個全新的酒杯。燈光下,杯壁光潔如鏡,映出“我”模糊的面容,也映出身后酒柜深處,那瓶“格蘭菲迪18年”標簽卷曲的邊緣。一滴水珠(或許是冷凝水,或許是別的什么)順著光潔的杯壁,緩緩滑落。
窗外,霓虹依舊閃爍,紅的、藍的、綠的,在潮濕的夜色里無聲地搏動,如同這座巨大森林里無數顆不眠的心臟,或…窺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