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那張決定了無數學生命運流轉的A4打印紙，沒有經過任何預兆，就那么悄無聲息地，被貼在了初三級部辦公室外那塊半舊的公告欄上。

像一張遲來的判決書。

幾個早到的老教師，誰也沒心思去打水，只是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一群上了年紀的漁夫，等待著風暴的來臨。

終于，一個教五班的老師，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第一個站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不過幾分鐘，他便又一陣風似的沖了回來，臉上此刻是不加掩飾的震驚與狂怒。

“媽的！”他將手里的備課本重重地往桌上一摔，指著門外，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你們……你們都去看看！這他媽叫什么均衡？這叫明搶！”

這話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辦公室里那片壓抑的寂靜瞬間被撕裂，所有人都“呼啦”一下站起身，涌了出去。

張謙沒有動，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端起那杯涼透了的茶，輕輕呷了一口。

這都是明擺著的事情。

門外，很快便傳來了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一片死寂，一種比剛才那份等待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就是壓抑不住的怒吼。

“欺人太甚！這簡直是欺人太甚！”

老李那張胖臉此刻漲得通紅，指著那張名單，渾身都在發抖：“我們班前二十，劃走了十五個！后二十，一個沒動！塞進來的是什么？這……這還讓我們怎么教？這學期期末的獎金，評職稱，全他媽完了！”

“我們班也一樣！”陳姐的聲音尖利得像一把錐子，她死死地盯著那張紙，眼圈都紅了：“我好不容易才把那幾個苗子給帶出來，就指望著他們期末能給我長長臉，結果呢？好家伙，一鍋端！一個不留！塞進來的，全是王天一那個班里，連他自己都管不了的刺頭！這是把咱們普通班，當成垃圾桶了啊！”

公告欄前一片愁云慘霧。

不只是語文組，包括英語組，物理組，化學組等等的老師，這時候在看著公告欄。

一個個的都是義憤填膺。

就在這片哀鴻遍野之中，一個弱弱的聲音，帶著幾分不可思議，突兀地響了起來。

“你們看……九班。”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朝著名單的最末尾望去。

然后，他們便看到了那堪稱奇景的一幕。

初三九班，學生名單——無任何變動。

那張表格里，屬于九班的那一欄，干凈得像一塊從未被踏足過的雪地，與周圍那些被各種紅色箭頭劃得密密麻麻，充滿了“調入”、“調出”字樣的區域，形成了無比刺眼的對比。

“這……這是怎么回事？”

“一個人都沒動？不應該啊，就算沒有好學生補充，起碼也該把那幾個最差的給調出去吧？”

短暫的死寂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了那個還在語文組辦公室里，仿佛對外界的一切風云變幻都渾不在意的年輕身影。

“……”

他們懂了。

這已經不是打壓，不是算計。

這是徹底的無視！

“唉，小張，你這……可是被針對得太狠了。”

老李走回辦公室，看著張謙，長長地嘆了口氣：“這王德海，心也太黑了。為了給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鋪路，簡直是不擇手段！”

“可不是嘛！”陳姐也跟著附和，她壓低了聲音，那語氣里是藏不住的八卦與鄙夷：“我可聽說了，昨天下午，一班的孫老師，就是那個老古板，在校長辦公室里，指著王德海的鼻子罵了足足有十分鐘！就因為王德海把他班里最好的那幾個苗子，硬是給劃到了王天一的二班去！據說當時那場面，嘖嘖，桌子都快被他給拍碎了！”

這番話，讓辦公室里那份壓抑的氣氛，又多了幾分荒誕的色彩。

眾人心中那份對王德海的憤怒，此刻竟也摻雜進了一絲看好戲的快意。

“都討論什么呢？”

就在這片竊竊私語之中，語文組長陳老師，一臉疲憊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看了一眼公告欄前那群依舊義憤填膺的老師，又看了看辦公室里這詭異的氣氛，只是擺了擺手，那聲音沙啞而無力。

“行了，都別說了。”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端起那杯涼透了的茶灌了一大口，像是在澆滅心里的火。

“我剛才去開了個短會。”他看著眾人，緩緩說道：“這事，不是王校長一個人的主意。文件是從省教育廳一層一層發下來的，到了咱們縣教育局，周局長親自拍的板。打散尖子班，促進教育均衡，這是上面的大方向。

張謙看著眼前這幅景象，心中那絲復雜，終于化作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他沒有去安慰，也沒有去解釋。

他知道，任何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

他只是緩緩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教案，在眾人那或同情或憐憫的目光下，轉身，走出了這間被絕望所籠罩的辦公室。

畢竟他們都知道。

真影響最大的，還是張謙。

不過對張謙來說，他們看到的是絕境，是不可撼動的規則。

而他看到的卻是天賜的良機。

王德海的陽謀，省廳的指令，所有這一切的陰差陽錯，最終，都匯成了一個他夢寐以求的結果——

他的九班，他那支剛剛磨合成型，正士氣高昂的軍隊，被完整地毫發無傷地保留了下來。

這已經不是戰場。

這是演兵場。

是他為這群孩子，親手圈定的一塊，可以心無旁騖，全力沖刺的，黃金試驗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