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放下茶杯，目光轉向廊外的柳樹，語氣隨意得像是在拉家常：“謝凜說你在路上救過他？他那性子倔得很，能讓他點頭夸人，倒是難得。”

謝凜在一旁拱手道：“陛下說笑了，蘇姑娘醫術確實高明，臣在黑風嶺遇襲受傷，多虧她及時救治。”

沈知棠連忙垂眸：“世子爺言重了，醫者仁心，遇到傷病自然要救，何況世子爺是為查案遇險。”

她巧妙地避開謝凜的夸贊，又不動聲色地提了“查案”二字。

天子卻像沒聽見“查案”二字，只笑著問：“你這醫術是家傳還是師承？看你年紀輕輕，手法倒不像野路子。”

“回陛下，是家傳。”

沈知棠順著原主的記憶回話，“家父曾是鄉醫，教了民女些基礎醫術，后來又拜了位云游的隱醫為師，才算入了門。”

“隱醫？”

天子挑眉，“可知其名？朕或許聽過。”

沈知棠心頭一緊，這正是她最怕被問到的地方。她定了定神，垂眸道：“師父性情淡泊，從不透露姓名，只說自己是‘山野之人’。他教民女三年便云游去了，民女也不知其蹤跡。”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既解釋了醫術來源，又避開了追查，算是穩妥的回答。

天子果然沒再追問，只點了點頭：“民間藏龍臥虎，倒是朕唐突了。”

他看了眼天色，對太監道，“時辰不早了，傳早朝吧。”

說著便起身往正殿走去，路過沈知棠身邊時，停住腳步：“蘇姑娘既在京城落腳，若宮中有人不適，或許還要勞煩你。”

沈知棠連忙屈膝：“能為陛下和娘娘分憂，是民女的福分。”

直到天子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沈知棠才悄悄松了口氣，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濡濕。

這場面見得心驚膽戰，陛下一句沒提蒼梧縣的案子，卻字字句句都在試探，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做得好。”

李御史湊過來低聲道，“陛下這是在給你‘刷臉’呢，讓宮里人都知道有你這么個醫女，往后行事也方便些。”

謝凜也看著她，眼底帶著贊許：“應對得很穩，沒露出破綻。”

沈知棠揉了揉發酸的膝蓋，苦笑道：“陛下的眼神太厲害，像是能把人看穿，我這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習慣就好。”

李御史笑著擺手，“陛下對陌生人格外謹慎，今日沒追問案情，反而是好事。”

“他這是把你記在心里了。”

三人往宮外走，晨光透過宮墻的縫隙灑在青石板上，光影斑駁。

沈知棠回頭望了眼巍峨的宮殿，心里漸漸明了。

陛下今日根本沒想從她嘴里問出案情，這場召見更像是一場“資格審查”。

他要確認她是不是真的醫女，是不是真的來自蒼梧縣，是不是值得信任。

而她，靠著半真半假的回答和沉穩的應對，算是勉強通過了這場審查。

“接下來怎么辦？”

沈知棠問謝凜，“陛下沒提查案的事，我們總不能一直等著。”

“等。”

謝凜的聲音很沉，“陛下既然讓你在京城落腳，又說‘宮中不適可勞煩你’，就是在給我們機會。趙康在宮中定有眼線，我們現在急著查案，只會打草驚蛇。”

李御史也點頭：“世子說得對。陛下這是在‘放長線’，我們只需耐心等著，總有魚兒上鉤。”

走出宮門時，陽光已灑滿街道。

沈知棠看著京城繁華的街景，心里一片清明。

這場京城之行，比她想象中更復雜，也更需要耐心。

她不再是那個只想快點呈上證據的沖動醫女，而是要在這深不見底的漩渦里，步步為營的“蘇棠”。

“回春堂還得接著開。”

沈知棠對謝凜和李御史道，“那里既是藏身之處，也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宮里的消息閉塞，民間的風聲反而更準。”

謝凜點頭：“我讓人給回春堂加派些人手，明著是幫工，實則是護衛和眼線。”

李御史也道：“我會讓人盯著趙康的動靜，他若有動作，定會留下痕跡。”

三人在宮門口分道揚鑣，沈知棠坐上回回春堂的馬車，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心里一片平靜。

她摸了摸腰間的錦囊，里面的賬冊副本硌得掌心發疼，卻也讓她無比踏實。

只要證據還在，信念還在，總有撥云見日的一天。

……

馬車停在平民巷口，秦掌柜早已在門口等候，見她回來連忙迎上來：“姑娘可算回來了！宮里沒出事吧？”

沈知棠笑著搖頭：“沒事，就是見了陛下，問了些尋常話。”

她走進藥鋪，看著熟悉的藥柜和藥香，緊繃的心弦終于松弛下來。

這里才是她的陣地。

不管宮里的漩渦多深，只要守好這方藥鋪，守好心里的信念，就一定能等到正義降臨的那天。

陽光透過藥鋪的窗欞照進來，落在“回春堂”的幌子上，泛著溫暖的光。

沈知棠拿起藥杵，輕輕搗著草藥，清脆的聲響在藥鋪里回蕩，像是在為這場漫長的等待，敲打著堅定的節拍。

“大夫！大夫！救救我孩子……”

一個婦女抱著臉色蒼白的男孩跑進回春堂。

沈知棠連忙放下藥杵迎上去，只見男孩雙目緊閉，嘴唇泛著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胸口起伏。

她伸手搭上男孩的手腕，脈搏細弱如絲，指尖還能摸到他額頭滾燙的溫度。

“孩子怎么了？”沈知棠一邊快速檢查，一邊急聲問道。

婦女早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語無倫次地說：“今、今早還好好的，突然就抽搐起來，渾身發燙，還吐了好幾次……大夫，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沈知棠掀開男孩的眼皮，瞳孔已經有些渙散。

她當機立斷，對秦掌柜喊道：“秦叔，快取銀針來！再燒壺熱水，準備艾草和生姜！”

秦掌柜不敢耽擱，連忙從藥柜里翻出銀針和所需藥材。

沈知棠接過銀針，指尖穩如磐石，飛快地刺入男孩的人中、合谷等穴位。

銀針刺入的瞬間，男孩喉嚨里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手指輕輕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