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的艾草味濃得嗆人,林硯盯著陳小姐的胃內(nèi)容物發(fā)怔。瓷碗里泡著半塊發(fā)黑的棗泥糕,混著褐色的絮狀物——和她袖口的沉水香殘跡一模一樣。
“李嵩府上的廚子說,這糕點用的是西域苦杏仁粉。”謝晏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手里攥著半幅綠綢,玉蘭花紋在油燈下泛著冷光,“巧了,三年前林家通敵案,邊關(guān)送來的‘證據(jù)’里,也有這種苦杏仁粉。”
林硯用碎瓷片撥了撥碗里的殘渣,忽然發(fā)現(xiàn)糕點邊緣有個指甲蓋大小的凹痕,像是被什么尖銳物戳過:“毒不是混在糕點里,是用針劑打進(jìn)棗泥里的。”她抬頭看向謝晏,“這手法,和現(xiàn)代——和我知道的一種下毒方式很像。”
謝晏挑眉:“你還知道多少‘奇技淫巧’?”
這話帶了點調(diào)侃,卻讓林硯心頭一暖。她指著綠綢上的玉蘭紋:“周媽說這料子是我娘的陪嫁,當(dāng)年抄家時被李嵩的隨從搶走了。陳小姐頭發(fā)里的碎片,還有繡莊小伙計袖口的殘片,都來自同一塊料子。”
“也就是說,李嵩的人假扮雜役送毒糕,還故意留下綠綢碎片。”謝晏忽然把綠綢往桌上一拍,“他們想嫁禍給繡莊,順便坐實林家與商戶勾結(jié)的罪名。”
窗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子時三刻。林硯忽然想起什么,抓起陳小姐的右手仔細(xì)看——中指第二節(jié)內(nèi)側(cè)有個淡褐色斑點,像是長期接觸某種藥水留下的。
“她會調(diào)制香料。”林硯喃喃道,“沉水香需要用杏仁油做底油,苦杏仁粉遇熱會釋放毒素,所以毒糕必須冷食——這就是為什么毒發(fā)時間在亥時之后,因為她睡前才吃。”
謝晏的手指突然頓在賬本上:“你是說,陳小姐自己調(diào)制了帶毒的沉水香,卻被人偷梁換柱,把毒下在糕點里?”
“更可能的是,她知道自己會死。”林硯想起陳小姐眼角的淚痕,“被親爹誣陷通奸,關(guān)進(jìn)死牢,她或許想自殺,卻被人利用了。”
停尸房的木門突然被撞開,絡(luò)腮胡衙役氣喘吁吁地沖進(jìn)來:“大人!李嵩帶著御林軍闖進(jìn)來了,說您私放罪婦,要搜停尸房!”
謝晏臉色一變,迅速把裝著毒糕殘渣的瓷碗塞進(jìn)林硯手里:“從密道走,去繡莊找掌柜的,他手里有李嵩采購軍布的賬本!”
“那你——”
“我拖住他們。”謝晏把藏青官服的暗扣扯松,領(lǐng)口露出一道舊疤,“別忘了,我是大理寺卿,他們不敢輕易動我。”
林硯咬了咬牙,轉(zhuǎn)身鉆進(jìn)墻角的密道。通道里潮氣逼人,她攥著瓷碗一路小跑,忽然聽見頭頂傳來李嵩的尖嗓門:“謝晏!你當(dāng)這是你家后院?太后懿旨在此,還不讓開?”
繡莊后院的狗突然狂吠起來,林硯貼著墻根摸進(jìn)去,看見繡莊掌柜正蹲在桂花樹下燒賬本。火光映著他發(fā)抖的手,賬本邊緣露出“戶部”“軍布”幾個字。
“掌柜的!”林硯壓低聲音,“陳小姐是被李嵩害死的,你手里的賬本能救很多人。”
老人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恐懼:“你是林家小姐?當(dāng)年你爹來查軍布,說布料里摻了沙土,第二天就被李嵩告了通敵……”
話音未落,院墻上跳下幾個黑衣人。林硯把瓷碗往桂花樹下一藏,拽著掌柜的往柴房跑,卻被人揪住了頭發(fā)——是李嵩的隨從,袖口露出半幅綠綢。
“把賬本交出來,饒你們不死。”隨從的刀架在掌柜脖子上,玉蘭花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林硯忽然想起陳小姐胃里的棗泥糕,想起謝晏說的苦杏仁粉遇熱釋放毒素。她盯著隨從腰間的香囊——里面飄出沉水香,和陳小姐袖口的味道一模一樣。
“你剛才燒賬本時,”她忽然開口,“碰過桂花樹上的露珠吧?苦杏仁粉溶于水會變渾濁,你手上的水痕,和陳小姐糕點里的毒漬一樣。”
隨從的眼神晃了晃,刀下意識松了半寸。掌柜的趁機(jī)咬了他手腕一口,林硯抓起柴房的掃帚砸過去,黑衣人踉蹌著撞翻了墻角的香爐。
沉水香混著艾草味騰起濃煙,林硯忽然看見桂花樹下的瓷碗——碗里的殘渣正在冒泡,藍(lán)紫色的火焰一閃而過。
“是苦杏仁苷!”她大喊著拽起掌柜往外跑,“快跑,有毒!”
后院的狗突然沒了聲息,黑衣人倒在地上抽搐。林硯顧不上害怕,撿起燒剩的賬本殘頁——上面歪歪扭扭寫著“李嵩貪墨軍布三成,以沙土充數(shù),嫁禍林家”。
繡莊外傳來馬蹄聲,謝晏的藏青官服在火光中若隱若現(xiàn)。他懷里抱著個木盒,看見林硯手里的殘頁,終于松了口氣:“御林軍被我用調(diào)令支走了,李嵩暫時退了。”
“周媽死前攥著綠綢,陳小姐留著沉水香,李嵩急著燒賬本。”林硯把殘頁拼在木盒上,“他們怕的不是陳小姐的死,是怕我爹當(dāng)年的查案結(jié)果被翻出來。”
謝晏忽然從木盒里拿出個玉佩,羊脂玉上刻著半朵玉蘭——和綠綢上的花紋一模一樣:“這是從李嵩隨從身上搜的,你娘的陪嫁玉佩,當(dāng)年被他私吞了。”
月光照著玉佩上的裂痕,林硯忽然想起原主記憶里的火場:母親把玉佩塞進(jìn)她手里,說“去找大理寺”。原來不是隨便指的路,是知道謝晏的父親曾和林家交好,知道他會查案。
“李嵩不會罷休的。”謝晏忽然說,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太后要保他,因為軍布案牽扯到邊關(guān)將領(lǐng),一旦坐實,朝堂要倒半壁。”
“所以他們先殺陳小姐滅口,再嫁禍繡莊,想把水?dāng)嚋啞!绷殖幟衽宓牧押郏暗麄儧]想到,陳小姐會留下沉水香和綠綢,更沒想到,苦杏仁苷遇熱會燃燒,露出馬腳。”
更夫的梆子聲又響了,這次是卯時。謝晏看著天邊的魚肚白,忽然笑了:“你知道嗎?你驗尸時的樣子,像極了我娘說的‘女先生’,眼里只有真相,沒有生死。”
林硯愣住了。這是謝晏第一次提起家人,第一次用這種帶溫度的語氣說話。她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總板著臉的大理寺卿,眼下的那顆痣在晨光里泛著暖意,像塊被磨亮的玉。
“走吧。”謝晏把玉佩塞進(jìn)她手里,“天快亮了,該去會會李嵩了。帶著沉水香和綠綢,還有這些賬本殘頁——這次,我們要讓死人的證詞,比活人更響。”
他轉(zhuǎn)身時,官服下擺掃過桂花樹下的瓷碗,藍(lán)紫色的余燼忽然明滅了一下,像是在給這漫長的黑夜,畫一個帶毒的句點。林硯攥著玉佩,忽然覺得掌心的裂痕硌得生疼——這不是裝飾,是武器,是打開林家冤案的鑰匙。
繡莊的公雞打鳴了,沉水香的余味還在空氣里飄著。這一晚,有人燒賬本,有人送性命,有人在停尸房里與死人對話。而林硯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在這個人人都戴著玉蘭花紋的時代,她要做那個戳破假象的人,哪怕手里只有一片碎瓷,也要讓真相劃破黎明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