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牢房的蠟燭忽明忽暗,林硯借著這點光,把碎瓷片在掌心磨得發亮。陳小姐袖口的褐色痕跡在紙上畫了七八遍,總覺得像在哪兒見過——像極了現代法醫實驗室里的某種化學殘留,可在這古代,最可能的是某種藥膏或香灰?
牢門“吱呀”一聲開了,謝晏的藏青官服帶著股冷風卷進來。他手里攥著個油紙包,往木板上一放,里頭是片翠綠色的綢子,邊角還帶著金線繡的玉蘭花紋。
“東大街繡莊查的。”謝晏坐下時帶起一陣艾草味,“這種綠綢是宮里賞賜的,去年冬月賞給了太后身邊的崔尚宮,民間只有三品以上官員家眷能得半匹。”
林硯眼睛一亮,拿起綢子對著光看:“陳小姐發髻里的碎片,紋路和這個一樣。”她指尖劃過玉蘭花紋,“宮里的東西怎么會在牢里?”
謝晏沒接話,又掏出個小瓷瓶,倒出點褐色粉末在紙上:“仵作說是香灰,可我聞著有股酸味兒。”
酸味兒?林硯湊過去聞了聞,眉頭一皺——這不是普通香灰,倒像是某種植物燃燒后的殘留,和陳小姐口中的杏仁味毒物說不定有關聯。
“那老婦……”謝晏忽然壓低聲音,“她本名叫周媽,原是林家的廚娘。半年前偷了米被送官,可林家被抄后,庫房鑰匙在戶部侍郎手里。”
林硯手里的碎瓷片“當啷”掉在地上。原主記憶里的周媽,總在廚房給她留桂花糖,怎么會偷米?
“她剛才在牢里哼曲子,”謝晏接著說,“是林家老夫人教給丫頭們的《玉蘭調》。陳小姐頭發里的玉蘭花紋綢子,和周媽包袱里的一塊殘片能對上。”
窗外傳來烏鴉叫聲,林硯忽然想起陳小姐死那晚,周媽縮在角落的身影——她不是害怕,是認出了兇手的衣服。
“走,去問她。”林硯抓起綢子就往外走。
周媽蜷縮在稻草堆里,聽見腳步聲渾身發抖。林硯蹲下來,把玉蘭綢子遞過去:“周媽,這料子你認得吧?”
老婦渾濁的眼睛突然睜大,手指抖著去摸綢子:“夫人的……夫人的陪嫁衣裳,當年被戶部的人搶走了……”
謝晏眼神一凜:“你是說,陳小姐頭發里的綢子,來自林家?”
周媽點點頭,眼淚吧嗒吧嗒掉在綢子上:“他們抄家那晚,我看見李侍郎的隨從穿的就是這料子……后來陳小姐被送來,我聞見她身上有李府的沉水香……”
沉水香?林硯忽然想起陳小姐袖口的褐色痕跡——沉水香燃燒后的殘留!她在現代解剖過的一具尸體上,曾發現過類似的殘留,那是長期接觸香料的人才會有的。
“李侍郎就是李嵩?”謝晏聲音冷下來,“太后身邊的紅人,當年親自帶隊抄了林家。”
周媽突然抓住林硯的手,指甲掐進她掌心:“小姐,他們要滅口啊!陳掌柜的布莊給李府做過軍衣,布料里摻了沙土,你爹要查,他們就……”
話沒說完,外頭突然傳來喧嘩聲。絡腮胡衙役跌跌撞撞跑進來:“大人!李侍郎帶了太后懿旨,要提審林姑娘!”
謝晏臉色一變,把綢子和瓷瓶往懷里一塞:“帶周媽去停尸房,別讓人看見。”又對林硯說:“從側門走,去繡莊找那個小伙計,他袖口有沉水香!”
林硯剛拐過走廊,就聽見李嵩的尖嗓門在喊:“謝晏!你竟敢窩藏罪證——”她貼著墻根跑,心咚咚跳得厲害。原來陳家的案子,從一開始就和林家的冤案絞在一起,李嵩怕她從陳小姐身上查到軍衣貪腐,所以先下手為強。
繡莊后院堆滿了綢緞,小伙計正蹲在地上刷鞋底。林硯躲在梁柱后,看見他袖口露出的一點綠——和陳小姐頭發里的碎片一模一樣。
“你那天送的棗泥糕,是李府的廚子做的吧?”她突然出聲。
小伙計猛地抬頭,豁牙在月光下泛著白:“你、你怎么……”
“沉水香的味道,”林硯走近,“李侍郎府上的香料,連牢里的稻草都能染上。你替他辦事,不怕和陳小姐一樣?”
小伙計撲通跪下,鼻涕眼淚一起流:“我也是被逼的!李府說,只要把毒糕送給陳小姐,就放了我娘……”
遠處傳來衙役的腳步聲,林硯沒時間細問,抓起他袖口的碎布就跑。轉過街角時,正撞見謝晏帶著人趕來,他額角有血,藏青官服撕破了半幅。
“周媽……”謝晏喘著氣,“被人掐死在停尸房,手里攥著塊帶血的綠綢。”
林硯心里一沉,果然還是晚了一步。但看著手里的碎布,又覺得燙得像火——這是李嵩的罪證,也是解開林家冤案的鑰匙。
“李嵩不會罷休的。”謝晏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冷,“太后要的是堵住天下人的嘴,可她不知道,死人的嘴堵不住。”
他從懷里掏出那瓶褐色粉末,倒在地上,用火折子點燃。藍紫色的火焰“騰”地竄起來,帶著股刺鼻的酸味——正是氰化物燃燒的特征。
“陳小姐中的毒,是李府庫房里的苦杏仁苷。”謝晏說,“和當年林家被誣陷通敵時,邊關送來的‘證據’毒藥,一模一樣。”
月光照著他眼下的那顆痣,林硯忽然發現,這個總板著臉的大理寺卿,眼睛里映著兩簇跳動的火焰,像要把這世道的不公都燒個干凈。
“現在怎么辦?”她問。
謝晏撿起地上的玉蘭綢子,輕輕擦去她掌心的血:“去停尸房。陳小姐的胃里,應該還有沒消化的棗泥糕。只要找到毒藥來源,就能牽出李嵩的賬本——還有你爹當年沒查完的軍餉案。”
他轉身時,藏青官服上的暗紋在火光里若隱若現,像極了案卷里那些錯綜復雜的線索。林硯忽然明白,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朝堂上,謝晏早就是局中人,而她,終于拿到了破局的關鍵一子。
停尸房的木門“吱呀”打開,陳小姐的尸體靜靜躺著,仿佛在等待最后的真相。林硯摸了摸袖袋里的碎瓷片,這次,她要剖開的不僅是尸體,還有這層層疊疊的陰謀。
“動手吧。”謝晏遞過一盞油燈,火苗在他眼底跳動,“這次,我給你當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