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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3-1):地盤初定風波起(1)

卯時正(清晨五點),天還黑沉沉的,只有東邊天際透著一線死魚肚白。凜冽的寒風像裹著冰碴子的鞭子,抽在城南菜市口每一個活物身上。空氣里混雜著泥土的腥臊、爛菜葉漚爛的酸腐和牲畜糞便的臊臭,熏得人腦仁發脹。菜市口卻早已人聲鼎沸,菜農的吆喝、牲口的嘶鳴、扁擔吱呀的呻吟、討價還價的吵嚷,混成一片震耳欲聾的噪音,砸得人耳朵嗡嗡響。

樊安蜷縮在約定好的歪脖子老柳樹下,凍得像只脫毛的鵪鶉。他死死抱著懷里那件半干不濕的破麻布褲子,這是他的“盔甲”,也是他最后一點念想。胃袋空空如也,絞痛一陣緊似一陣,低血糖帶來的眩暈感讓他眼前陣陣發黑,嘴唇干裂起皮,喉嚨里像塞了把沙子。他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散架。

張寡婦來了。瘦削的身影在昏暗的天光里顯得格外冷硬。她身后跟著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推著一輛破舊的獨輪車。漢子一臉橫肉,敞著褂子露出黑乎乎的胸毛,腰里別著根磨得發亮的短木棒——蛇幫的外圍打手,監工。

“三百斤,青皮蘿卜。”張寡婦的聲音比寒風還冷,枯瘦的手指指向旁邊地上堆成小山的蘿卜。那蘿卜個個都有小孩腦袋大,青皮上沾著濕泥,在昏暗光線下像一堆冰冷的石頭。“辰時三刻(七點四十五),送到西街福順樓后門。”她頓了頓,渾濁的眼睛掃過樊安慘白的臉,從懷里掏出那半塊黢黑、硬得像石頭的雜糧餅,在他眼前晃了晃,“遲一刻…”她嘴角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這餅子,喂狗。”

樊安看著那座蘿卜山,眼前一黑,差點栽倒。三百斤!他試著搬動最上面一個蘿卜,手臂肌肉撕裂般劇痛,差點脫臼。用獨輪車?他不會!用扁擔?肩膀昨夜被孫老七推搡的傷處火燒火燎!

“磨蹭什么?等老子請你吃早飯?”監工漢子不耐煩地吼了一嗓子,唾沫星子飛濺。

樊安咬緊牙關,牙齦都快咬出血。不能硬扛!會死!他目光掃過周圍。一個菜農正把一筐白菜從稍高的板車上沿著一塊斜搭的木板滑下來,省力不少。

斜坡!樊安眼睛一亮。他強撐著發軟的雙腿,踉蹌著在附近垃圾堆里翻找。找到幾塊長短不一的破門板和爛木板。他拖著這些破爛回到蘿卜堆旁,在獨輪車后架和地面之間,用門板搭起一個歪歪扭扭的緩坡。再把蘿卜分裝進幾個破筐(減輕單次負重),然后咬著牙,連拖帶拽,利用斜坡和重力,把沉重的破筐一點點弄上獨輪車。汗水混著泥污流進眼睛,蟄得生疼,他顧不上擦。

監工漢子抱著膀子在一旁冷笑,時不時故意用腳踢一下車輪,讓車身搖晃,增加難度。路過狹窄的巷口時,他更是惡聲催促:“沒卵蛋的軟腳蝦!快點!磨磨蹭蹭,耽誤張嬸生意,老子扒了你的皮當鼓敲!”

樊安沉默著,像頭負重的老牛,只低著頭,一步一步往前挪。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胃里餓得翻江倒海,眼前金星亂冒。行至半途,感覺快到福順樓了,他眼前陣陣發黑,心跳如擂鼓,喉嚨里一股腥甜味涌上來。他趁監工不注意,抓起一個掉落在車轍邊的蘿卜,也顧不上泥巴,用盡最后力氣,狠狠一口咬下去!

“咔嚓!”生蘿卜的辛辣汁液嗆得他劇烈咳嗽,眼淚鼻涕一起流。但那點微弱的糖分和水分,像甘霖一樣滑入喉嚨,暫時壓下了那股瀕死的眩暈感。他貪婪地啃咬著,像野獸撕咬獵物。

終于,福順樓油膩膩的后巷到了。石板地上污水橫流,堆滿散發著餿臭的泔水桶。監工漢子一腳踹在獨輪車上:“卸貨!快點!磨蹭到什么時候!”

樊安喘著粗氣,強撐著去搬最重的一筐。腳下濕滑的苔蘚讓他一個踉蹌!筐繩“啪”地一聲斷裂!幾十個青皮蘿卜“嘩啦啦”滾落一地!其中一個不偏不倚,狠狠砸在墻角一只正啃骨頭的黃狗后腿上!

“嗷嗚——!”黃狗吃痛,狂吠一聲,猛地從地上彈起,猩紅的眼睛瞬間鎖定樊安這個“罪魁禍首”!它齜著尖牙,喉嚨里發出威脅的低吼,后腿一蹬,像道黃色閃電般撲了過來!

樊安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抬手去擋!混亂中,他懷里緊緊抱著的破褲子被狗爪猛地一扯,“刺啦”一聲,掉落在滿是泥污和狗屎的地上!

褲子攤開——臀部位置,一塊深褐色、邊緣扭曲、形似猙獰爪印的陳舊污漬,在熹微的晨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像干涸的血跡,又像某種邪惡的烙印!

“啊——!鬼抓印!!”一個正在旁邊洗菜的婦人(龜陵里嫁來的)恰好瞥見,瞬間臉色慘白如紙,手指顫抖地指著地上那條破褲子,聲音都變了調:“是王癩子!是王癩子死時屁股上那鬼爪印!這褲子…這褲子是鬼褲衩啊!瘟神來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鬼褲衩?龜陵里那件招瘟的兇物?!”

“天爺!真是那玩意兒!快跑啊!沾上要倒血霉!”

“怪不得今早灶臺塌了!水缸裂了!原來是這喪門星帶來的!”

“瘟神索命啦!快跑!”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間蔓延!后巷里所有幫廚、雜役、甚至幾個路過的挑夫,都像見了活鬼,尖叫著,哭喊著,連滾帶爬地四散奔逃!鍋碗瓢盆被撞翻一地,汁水橫流。監工漢子也嚇得臉色發青,腿肚子直哆嗦,哪里還顧得上樊安和蘿卜,怪叫一聲,連獨輪車都不要了,扭頭就跑,眨眼沒了蹤影!

混亂中,樊安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愣。但他反應極快!眼看人群驚恐退散,他強壓下心頭的驚悸,猛地俯身抓起那條破褲子,故意朝著人群奔逃的方向狠狠一抖!沾著泥污狗屎的破布在空中展開,那塊猙獰的“鬼爪印”在晨光中顯得更加可怖!

“滾!都滾開!”樊安用盡全身力氣,嘶聲低吼,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誰沾上這‘鬼爪印’,今晚子時,王癩子的冤魂就去找誰索命!扒皮抽筋,啃骨吸髓!!”

這充滿惡毒詛咒的嘶吼,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還在猶豫的人瞬間魂飛魄散,哭爹喊娘地加速奔逃,眨眼間,整個后巷只剩下滿地狼藉的蘿卜、翻倒的泔水桶,和孤零零站在污穢中的樊安。

他大口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膛。看著空蕩蕩的后巷,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一絲病態的掌控感交織在一起。

“活兒…算你干完了。”一個冰冷的聲音從陰影處傳來。張寡婦走了出來,臉上驚疑不定,但強裝鎮定。她看著滿地狼藉的蘿卜,皺了皺眉,最終還是將手里那半塊黢黑的雜糧餅扔在樊安腳邊的泥水里。“餅子,拿走。滾!”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樊安彎腰,顫抖著手,從冰冷的泥水里撿起那半塊餅子。冰冷的泥水浸透了餅子,但他毫不在意,緊緊攥在手心,像攥著救命稻草。他轉身,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踉蹌著朝巷口走去。

剛走到巷口,一陣粗暴的喝罵聲傳來。

“老棺材瓤子!沒錢?沒錢你擺什么攤?!找死是吧?!”

“軍爺!軍爺行行好!小老兒就這點菜錢,要抓藥啊…”

“抓藥?老子看你像抓瞎!滾開!”

樊安縮在墻角陰影里看去。只見兩個頭戴紅黑氈帽、身穿皂色號服的稅吏,正揪著一個頭發花白、衣衫襤褸的賣菜老農。一個稅吏一腳踹翻了老農的菜筐,蘿卜青菜滾了一地。另一個稅吏粗暴地掰開老農死死攥著的手,從里面摳出幾枚可憐的銅錢,掂了掂,嫌惡地罵了句“窮鬼!”,然后一腳將哭嚎的老農踹倒在地,揚長而去。稅吏腰間懸掛的鐵尺,在晨光下反射著冰冷刺骨的寒光。

樊安死死攥著手里那半塊冰冷的、沾滿泥污的餅子。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看著稅吏囂張跋扈的背影,再低頭看看自己赤腳上沾滿的污泥、狗屎和蘿卜汁液。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憤怒,以及一種更加灼熱、更加真實的東西,如同巖漿般在他胸腔里翻騰、奔涌!

那身皂色號服!那頂紅黑氈帽!那根閃著寒光的鐵尺!

它們像烙印一樣刻進樊安的腦子里。剛才那老農的哭嚎,那被踹翻的菜筐,那被硬生生搶走的幾枚銅錢…像刀子一樣剮著他的神經。他不是憤怒于老農的遭遇,而是恐懼!恐懼自己就是下一個老農!恐懼孫老七的棍棒,恐懼張寡婦的算計,恐懼明天可能連這半塊沾泥的餅子都掙不到!

“若我穿上那身皮…”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的腦海,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求生本能的灼熱,“…孫老七還敢扒我褲子?張寡婦還敢讓我扛三百斤蘿卜?…”他眼前閃過孫老七貪婪的眼神,張寡婦冰冷的交易,還有此刻稅吏那高高在上的背影。

“曬褲衩的地盤?”樊安低頭看著懷里那條沾滿泥污、帶著“鬼爪印”的破褲子,又抬頭望向稅吏消失的方向,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一種近乎執拗的渴望,“老子要找個能穿著那身‘皮’,堂堂正正曬褲衩的地盤!”

這渴望不再只是橋洞下那點可憐的陽光,而是包裹在權力外衣下的、不會被輕易剝奪的安全感!那身“皮”,是盾牌!是護身符!是能讓他在這吃人的世道里,保住一條褲衩、一口熱飯的硬道理!

他抱著破褲子和半塊泥餅,拖著疲憊的身體,轉身欲走。

“慢著。”張寡婦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鬼祟。樊安回頭。張寡婦站在陰影里,渾濁的眼睛盯著他:“若還想掙餅子吃…今夜子時,土地廟后墻根…有東西給你。”她說完,也不等樊安回應,轉身快步消失在雜亂的巷子里。

樊安一愣。土地廟后墻根?子時?什么東西?他心頭疑竇叢生,但腹中饑餓和身體的疲憊壓倒了一切。他緊了緊懷里的破褲子,攥著那半塊冰冷的餅子,踉蹌著朝橋洞方向挪去。

遠處,福順樓斜對面的屋頂上,一個獨眼漢子(孫老七的心腹“獨眼龍”)正陰冷地盯著樊安遠去的背影,特別是他懷里緊抱的那條破褲子。獨眼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對身邊一個嘍啰獰笑道:“老大說了…鬼褲衩?老子偏要扒下來,看看是鬼兇,還是老子的刀快!走,回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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